「啊、是的。」乡田是军部、伊贺的派阀,这在领事馆里也不是秘密,他便就坦然承认,「你有事找我?」
「有点事。」伊藤说着,便就反手关上了房门,拉了把办公椅坐了下来,他把两手在膝盖上,仿佛是要作一番详尽的谈话:「我们就任领事的资历相若,在这领事馆里,都是资深的人员了,看在彼此同僚的情分上……我就希望郑重的给你一个建议,这对你的仕途,只会有益无害。」
乡田听着,表情略微意外起来,就道:「伊藤,你请说。」
「昨天,犬养先生已经正式取得陛下手谕。」伊藤就严正地看着乡田,道:「清算军部的日子,很快便要来了,你要为自己想想,在这时候,可还要留在一艘将要沉没的船上。」
乡田听了,并不显得忧虑,竟反是无奈的笑了起来,「伊藤,你这话是从哪里听说的,」
「当然,是可信赖的人。」伊藤煞有介事地道,「我们虽然各为其主,然而总的来说,还是同在领事馆共事的同僚。在沉船以前,我希望你能及时醒觉,免的后悔。」
乡田却道:「伊藤,我感谢你的关心。然而我也不由向你说实话……就是犬养桑得到陛下,甚至朝野的支持,那又如何呢?难道军部就真的会受到内阁的约束吗?」
伊藤怔了怔,反问道:「为什么不会?」
「在我们的国家里,自古以来,天皇都是受制于武人的……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德川幕府,都是天皇失去了实权,而由武将号令。」乡田就笃定地道:「我认为啊……历史就是一本命数书,我们国家命运的轮子,始终在重覆着同样的转动。」
伊藤听着,却是沉下了脸,说:「可是……德川幕府已经是个明显的败政,正是为了推翻他,才有后来的明治维新。乡田,你要明白……明治并不是单纯的皇政复古,维新志了作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改革,使我们有三权分立、也有内阁、议会,这是历史里从没有过的。」
乡田听着对方对皇政充满着如此的信任,却是寂寥地垂着眼,道:「我看到的,却是军部权力一直在壮大,也许嘉仁陛下的时候,确实是如你所说的,然而到了裕仁陛下,命运的齿轮,却又有重来的苗头。」
「既是如此,你还要为虎作伥?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吗?」
「谁是错误、谁是正确,那是谁作决定的呢?」乡田就看向他,道:「我认为……最后掌控实权的,就是正确。」
伊藤沉默地看着这位共事多年的同僚,过了一阵,就站起来,遗憾地道:「看来,你已经是军部盲目的信徒,我与你是多说无益。」
「这话,我也是原样奉还给你的。」乡田无奈地道。
同僚一场,可惜却是话不投机,伊藤带着好意而来,是希望乡田能倒戈到了他的派阀里,然而既是说服不了乡田,他就只好退出房间去了。
乡田便就伏在案上,专注的处理事务,他等着晚上的一个电话,每夜总是必须接过这则通话,他才能下班去的。
傍晚八时,案上的电话就适时的响起来了。
「もしも??し?」(喂喂?)
「乡田さん,御村でございます。」(乡田桑,我是御村。)
「嗯,御村。」乡田脸色一正,就道:「他的状况如何?」
「再次引发感冒、发热的症状,刚刚量了体温,达到了三十九度。」御村在话筒里,就公事公办地作了汇报:「我今天正午给他打了一针,目前还没有上瘾的症状,剂量还和从前同样,病人接受度良好。」
「很好。」乡田便道:「继续观察,我相信你的专业,认为可以的时候…便加大剂量吧。」
「了解。」
乡田挂上了电话,便就活动了僵硬的肩颈,把案上的公文收拾好了。这时候同僚们已经都下岗了,有前去俱乐部放松的,也有在料亭里聚餐的。
这阵子乡田忙着替上将跑腿,确实是有些疲惫,他驾着汽车,便打算往百乐门去,找些乐子儿。
汽车驶离了日租界,就上了繁忙的大道,直往热闹的市中心去。这个时候,黄浦江边的大马路上挤得车水马龙,纷至沓来的车灯、响号,仿佛在宣告着夜生活才刚开始。
乡田驾驶向来谨慎,车辆从旁而至、插进他的车道里,他也是尽量的让着。然而,道旁的一台黑色汽车,却是有些过份了,它落后自己半个车身的距离,却是一直驶近来,好几次几乎要蹭到他的车身。
乡田为了避着这霸道的司机,就把车子一直靠左侧驶,然而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左边车道突然就有一台车,全速驶来。
乡田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两台车夹道撞了个正着,他连人带车翻侧起来,轮子朝上、车座倒转的停在了路边。
「………谁か……助けて……」(……谁来……救救我……)
乡田头脸满是鲜血,身体被卡在了破烂的车座处。他从破碎的车窗,就伸出手,试图喊声向外求救,而在他绝望之时,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鲜亮的黑皮靴,是有人拉着他的肩膀,把他从车里拉出来了。
「司令。」他就听到有华夏人的声音说道:「抓到了……还活着。」≈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