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吟说完这番谢罪的话,就低垂下头,目光定定的看着地下。若白镇军没有拦着,恐怕他已是两个响头叩去,深深的趴伏在地上。
如今大哥却是环着他的腰背,成了个不上不下的尴尬模样。子吟微微挣动了一下,却是感觉那环在身上的臂膀,正在渐渐的收紧。
他就默默的垂下眼去,不再动了,只等待大哥发落。
「卸下职务……」白镇军就重覆着子吟的提议,道:「然后呢?孑然一身的你,要何去何从?」
子吟就平静的回道:「……请大哥从严处分,就是要在牢狱里关上几年……悠予也并无怨言……」
常人的谢罪,是为了寻求宽怒和原谅,然而子吟却不是的,当他随着怒洋回到盛京,就已经做了赎罪的打算——他在大哥面前下跪,求的是惩罚,不是轻赦。
白镇军垂头看着子吟轻软的黑发,语调低沉——
「你走了,谁能坐这外交部长的位子?监察院又给谁来管?」
「南京和盛京人才济济,三年以来,许多官员已是累积了丰富的经验,必然能找到适合的人才,取悠予而代之。」子吟的目光定在了地上,看着他和大哥一式一样的居家鞋子,就抿了抿唇,胸口微揪:「我会妥善交接……让继任人熟悉事务……绝对不会给大哥、或总统添麻烦。」
白镇军眉头深深的紧蹙,神色就变得更复杂,「军里的事务,也不管了?」
「……我本来…在白家就没有官职……」子吟从前还算是个书记,然而现在他所作的事,早已和书记无关了。他就和止戈一样,几乎是什么都管的,也是和两位少帅一样,被视为镇帅的亲信。
「信也不读了?」白镇军的目光就更沉下去了。
子吟微微一怔,就苦涩地摇头:「不能读了……」
白镇军就默然地看着子吟。
子吟这是要把自己完全的抽离,从白家割裂开来,以此弥补杀了四弟的过失。
他在白家、政府的高官厚职,不要了;自己给他的权力、信任,他也不要;甚至……连多年的薪饷也要归还。
「子吟。」白镇军就突然重重的叹息:「你这是在惩罚大哥,让我自断肱股。」
子吟听了大哥这话,眼前的地板就渐渐变得模糊、扭曲,他一眨眼,胸口不由深深的抽搐,是又有新的泪水落了下来。
他本来是个卑微的,与带兵无缘的军阀庶子。当年入赘白家,不过是避免弟弟当家后的尴尬局面,才在子良长大以前,提前的成亲、分家。
子吟活了小半辈子,都是察言观色,在武府谨小微慎地过活——弟弟已经是他的天了,而作为庶兄,他只能读书、学那在邳县毫无用处的洋语……
子吟并非没有建功立业的心,可从大太太说他没有习武的资格……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从不期望自己能有多大的成就。
然而进到白府,他就从一名书记,不断的学习、尝试,他与二哥去南京,一同筹建政府;又到华盛顿去,一番激昂演说,使日本把山东归还……不知不觉间,子吟已是站在高处,能与大哥并肩。
大哥是他的良师、长官、还有……爱人。
「我…对不住……」子吟听着大哥如此为难的话,就哽咽着道:「我知道我是辜负大哥了……但……求大哥成全……」
他能有今天,是多年以来一点一滴的累积。监察院长、外交部长都是他凭实力取得的官职,绝非虚衔。
要放弃仕途,于子吟而言,就如从胸口剜出一块肉般的痛……然而非得如此,他才认为能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
子吟认为自己的心已经偏了,不配再在大哥身边,为他分忧解劳。
因为他是为子良而杀的震江,而且……他的心挤进了一个弟弟,处在白家和武家的矛盾里,就再无法中立的看待。
这却是子吟难以对大哥说出口的……
在对子良承认了爱的同时,子吟就知道,这份爱破坏了他一切的坚持和原则;也让他在武白两家之间,更难取舍。
白镇军托扶着子吟,双臂运力,承托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子吟身体瘦削,却是带着微沉的重量,他还是想要往下跪,一旦自己放手,子吟就要长跪不起。
他的悠予看着柔弱,然而内里的韧性,却是教人不可轻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