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却都没有反驳子吟,只也举起酒杯,与他轻轻叩击。
「子吟也是,健康平安,万事如意。」为免气氛太压抑,白经国还是违心的回了一句。
「谢谢二哥……」子吟目光低低垂下去,言不由衷的抿起了唇。大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就变得更怪异了,沙赫察觉到了,就眨着褐色的眼睫,来回看着爹爹和叔叔们。
「行了,起筷吧。」白镇军就喊道:「别让菜凉了。」
「嗯。」怒洋也是颔首。
沙赫现在不但会自行夹菜,还会学着子吟,把菜夹到对方碗里,说:「武……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嗯。」子吟眼里微微一热,就感触地笑了,「谢谢沙赫。」
白经国看儿子有了子吟,连亲爹都丢到一边去,正感到心里有些堵,仿佛被对方过河拆桥。谁知下一刻,沙赫却是为他、大哥、三弟夹了菜,乖巧的眨巴着眼睛:「大叔叔、三哥哥、还有爹也吃﹗」
白经国就咳了声,道:「沙赫真的长大了。」
「抽高了很多。」白镇军便也对这小侄子夸道:「看这势头,将来也许要比我们都高大。」
「要超越大哥,那可有些难。」白经国苦笑,毕竟大哥的体格,即使在俄国人里也并没有多少人能达到的。
怒洋就扬出一抹淡笑来,说:「嫂子养的沙赫很好,看来是没再让他吃零嘴、糕点。」当年在白府时,因为下人总是备着吃食,才把沙赫养成一头小胖猪。
沙赫听了三哥哥这话,却是有些低落的垂下眼,他也并非讨厌何璧君,然而与这位继母总是隔了一重距离。妹妹出生以后,那距离就更远了。
沙赫就歪了身子,微微挨向身边的武,仿佛在寻求着靠倚似的。
丰盛的珍馐佳肴陈列桌上,琳琅满目,众人各自起筷,在席上闲话家常。子吟仔细地看着每个人,只把这一刻的温韾烙进心底里——那么在未来独个儿过的日子,他总可以拿出来回想,自我缅怀一番。
还没分开,已经开始思念了——兄弟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挨近深夜,子吟就主动对沙赫说:「夜了,我们睡觉去吧。」
沙赫听着,脸蛋红扑扑的,就傻笑着点了个头。因为叔叔和爹都说他『长大了』,要他尝点酒。武并没有让他喝太多,只有一杯而已。
子吟牵着沙赫的手,便道:「二哥,我把沙赫带到你的床去睡。」
「当然。」白经国道。
子吟目光落在大哥和怒洋身上,想了想,终是没有说任何话。他就牵着沙赫一同离开了,让兄弟仨继续喝酒。
「大哥。」白经国突然就问道:「子吟会被关在哪里?」
「京师一监的新北仓。」白镇军回道。
前清遗下的京师模范监狱,自政府接管以后,便是不断的改造、扩建,以符合时宜。新北仓乃是最新建成,牢房的配套自必然比旧仓好。可白经国听着,脸容还是沉了下去,实在难以想像……子吟竟真的沦落至阶下囚。
「刑期是三年吗?」
「嗯。」怒洋就道:「牢里有服务,日子倒是不难过的。」
「什么服务?」
「织布、做火柴、作木工……犯人都需要参与劳动贡献。」怒洋已是亲自到狱部了解过遍。
白经国沉默了好半晌,就道:「待他出来时,沙赫该已经送军校了。」
白镇军和白怒洋并未回应,只是这一夜,他们都是喝得沉默、放纵,因为心里埋着事,便只能一杯杯的闷声干下去。
待桌上置着混乱的空酒瓶,白镇军就首先按着桌子,站起身来。他的步履迟缓而沉重,可身子板还是挺得笔直。
「大哥。」白经国就警觉地问:「你去哪里?」
「给沙赫压岁钱。」白镇军理所当然的说。
怒洋却也按着桌子站了起来,道:「我也有,跟你一同去吧。」
白经国就瞪着那乌龟走路的两兄弟,却是隐约看出了四个重影,他就含糊地低喃——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那是我的房,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