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术室出来,马鸾凰是一脸尘埃落定的绝望,她不怪别人,只怪自己没本事,护不住亲生儿子,并且心思不够缜密,才会放走了白四。
然而这些话,现在说来也都是徒劳,不破已经走了,到遥远的日本去,吉野号如今还在茫茫大海上,并不是他们触手能及的距离。他们唯有暗暗庆幸,伊贺认为不破有价值,竟是情愿带到母国抚养他,也不想把孩子灭口。他们至少就能确定,在日本,孩子是安好的。
马鸾凰是女中豪杰,然而尽管她个性再倔强,还是难掩激动过后的憔悴,眼里泛满了红筋,已是好日不能成眠。她不在任何人前哭的,只是每日醒来,眼睛总不消肿,顶着两颗特大的核桃,显然就是夜半充分的哭过了。
怒洋默默地看着马鸾凰,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与她,竟是相识有四年了,他们年纪相若,被马鸾凰救回马家军的时候,怒洋还是那白三小姐模样,然而数年以后,他就蜕变成了个伟岸的男儿——马鸾凰呢,曾经是无法无天、暴躁不讲理的马家小姐,可这一年,她却是变得更世故、成熟,那脾性也都收敛起来。
不止怒洋在成长,马鸾凰,也是随着有了不破,融入了白家……而渐渐的改变,本来她生不破,只是为了后继有人,然而现在,恐怕那想法已经不一样了。
怒洋并未多尽父亲义务,犹是那么的痛,那亲手把不破带大的马鸾凰,更是比他千倍、万倍的难受……
「对不住。」怒洋就一再重覆这一句话,「是我的过失……」
马鸾凰听着,就冷硬的扯了扯唇,目视窗外,「你他妈别再说了。」
二人就默默的坐着,并没什么好说,能做的,都在不破被掳之时做尽了,现在,就是沉默地,一同沉淀着失去孩子的悔恨和悲痛里。
子吟叩门进来,见二人正与这数天一般,默然无语的坐着,他就走到他们身边,对马鸾凰说,「……马团长,你今天觉着怎么样?」
马鸾凰看了子吟一眼,就『嗯哼』了一声,可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从鬼门关回来,休养了数天,只是伤势实在太重,就在床上动弹不得。
因为这连串的变故,这上海之行,就无止境的延长下去了,白镇军、白经国虽身在远方,却是时刻关切着他们的状况,知道怒洋、马鸾凰拦截不下,不破竟是被带到日本去了,两兄长电报发来,都是同一句话——「专心养伤,伤好了,回京再议。」
子吟就坐在床边,伴着马鸾凰、怒洋,身上的伤倒不是问题,他们都是年轻人,身子骨硬朗,只要还有一口活气,就总会有复原的一天,然而那沉重的伤痛、失去亲骨肉的打击,才是最难调适的。
子吟每日陪着他们,便小心翼翼的安慰、开解,他认为妻子和马团长受的都是重伤,心里早就支离破碎了——正因为曾经历过,所以他懂。
傍晚时分,护士送餐点过来,子吟一边的手还束着白布带,却试图要空出手,给马鸾凰布置餐具,怒洋站起来,接替了子吟手上的工作。
「就说让我来。」怒洋就淡淡地道,「你怎么总是不听?」他是心疼着丈夫,肩膀的伤还没养好,怎么总想去侍候别人。
子吟怔了怔,就和妻子交换了位置,怒洋提着饭匙,给行动不便的马鸾凰喂饭,谁知却是遭到对方的嫌弃,「你怎么喂的?饭粒掉到我衣服上了。」
「那你自己爬起来吃啊。」
「老娘要能动,还指望你吗?」
二人一番口头上的争执,可马鸾凰作为伤患,还是无可奈何的接受怒洋的侍候——只是这喂食却是十分的敷衍,怒洋满腔的温柔和细心,就只有照料丈夫时,才会体现出来。
怒洋喂过了马鸾凰,就让护士来收拾,把子吟带回房里,夫妻一同的吃饭,子吟的一边手行动自如,可怒洋却是要坐在床边,非得亲自喂他不可。
吃饭完了,他就替子吟擦洗身体,甚至是如厕,也必亦步亦趋的侍候,子吟看着怒洋,却是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定,他就在自己身边儿,殷勤地打点一切,然而稍一落空,他就能看出怒洋脸上隐忍的神情,他总在想不破,没有一刻……是不想的。
晚上,怒洋也都在病床上,夫妻一同的睡觉了,子吟就伸出一边手,把妻子拉进怀里,轻轻揉着他的发。
「娘儿……不要再想了。」
「嗯……」怒洋低低的应了一声,好半晌了,却是突然就把脸埋到子吟的颈窝里,间或,传出了一点深深的吸气声。
子吟心里揪痛着,就紧紧的回抱着妻子,试图把身上的暖意分享给对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