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贺看他脸色一变,仿佛是对自己的话信以为真,就浅浅笑了起来,转而向武子良道谢:武桑,能有你的帮忙,实在是太难得了。如今白家排日的政令正在上海传得沸扬,戒毒院院长知道白震江的身分,要是伊贺去要人,铁定要惹起疑窦——可武子良就不同了,他是武子吟的亲弟,跟白家可是有亲家关系的,他带着丰厚的捐款登门,那院长笑逐颜开,立马就放人了。
举手之劳,只要上将能体会到我的诚意便是。武子良便露出个爽朗的笑容,像个没心眼的大男孩儿。
伊贺知道武子良从前与日本人合作过,然而自己跟这位年轻人,却是初次打交道,想着武子良比自己的大儿子泷其实并没有大多少,然而这个年轻人,却是十分有本事,早已长成一匹特立独行的狼了。他怀着一腔狡诈的心思,主动来与自己谋皮,伊贺心里就生起了爱才之心,只可惜他是个华夏人,他们可以合作,却永不能真诚的信任。
只能像现在般,因着一致的利益,走到同一战线上去。
你救回我重要的部下,这个人情,便是我伊贺欠你的。伊贺颔了颔首,便就主动说,武桑既难得来上海,今夜便让我在樱花料亭好好款待你吧。
成。武子良说着,对白震江也道,小舅舅也一同去吧。
……可是我……
我亦正有此意。伊贺便附和着武子良,慈祥地道:白桑为大日本帝国立了一个很大的功劳,面对亲人的立场,你竟还是忠于帝国,把不破送到码头,这大义灭亲的举动,实在让我脸上有光。
白震江从进门后就忐忑高悬着的心,到此时才算是真正能放下,他在最后一刻阳奉阴违,从那时起,就一直怕日本人要秋后算帐,然而如此听来,伊贺并不知道自己打了那电话的事。
大概日本人的神通,也是只限于租界区和码头的,总不可能连俱乐部也充斥着他们的爪牙,也没法每个电话都监听着吧?
心里做着这一番猜想,白震江就暗暗的舒一口气,在戒毒院哭天不应、叫地不闻的时候,他曾生起了无数的恨意和怨怼,既恨伊贺利用了他,使他成为掳走不破的帮凶,却更恨兄长们的薄情,要知道自己难得的良心发现,结果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他是被两边人一同逼上了绝路。
要早知道不破是留不住的,他就不应该对这侄子生出侧隐之心,伊贺又不是要杀他,不过就把他带去日本养罢了……
我早就离开白家了,跟侄子,也算不上有什么情分……白震江如此说着,既是对伊贺说的,却也是对自己一再强调,他并没有做错。
白桑,你做的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伊贺就淡笑着道,不破现在已更名为伊贺诚,泷和泽与他相处得很好……等这孩子再大些,就会明白做我的养子,远比做白家的孩子好。
这强掳别人孩子,还如此理直气壮的说辞,也只有伊贺才能说出来,然而在座的两人,却对此并无异议,武子良对白怒洋的儿子当然是不在乎;而白震江,他的侧隐,早就在那通电话里消耗殆尽了,从戒毒院没日没夜的折腾解脱,只要知道自己能保命、而日本人也都不算帐,那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白震江倒不知道,日本人眼下的状况,其实是算不得帐,他在戒毒院的数月,日商人及侨民却是遭到了白家的封杀,许多华人都不愿跟他们做生意,甚至是一直互惠的船运亦被搁停——伊贺正是缺人的时候,便就想起了白震江的用处,因此就对他格外的礼遇。
白震江再不成材,却也是日本人用了数年的洋行经理,他对码头的操作已是十分纯熟,且他的身分,怎么说都是姓白的,伊贺就打算让他重操故业,再在背后操纵,华商不跟日本作生意,也是碍着法规,可中间只要有一位华人联络,也就能名正言顺的干了。
白桑,从前我以为你是享受大烟这个嗜好,就不干涉了,可若你真正有戒毒的打算,就该用这最科学最进步的疗方,那种老式的强硬戒断,并不管用。伊贺说着,便对卫兵说了一句日语,吩咐人把重礼端出来。
白震江在戒毒院里,已是充分体验过瘾头发作时要生要死的痛苦,想到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大烟牵制着,感觉始终不好受,听着有科学的疗方,便就问道:是什么法儿?
伊贺就着人拿出一个大皮箱,里头打开来,有一套针道、玻璃器皿,管剂里载着一些有色的液体,这是我国从莫啡散改良的注射药,每天用,必定能把你大烟的瘾头去掉。只是这法儿太昂贵,工具全套都从欧罗巴引入,还得长期使用……寻常人自然就负担不起。
白震江的眼睛当即就瞠大了,不列颠的莫啡散,他当然是听过的,有钱人家里要有烟鬼,又舍不得送去戒毒院,便必须倚仗这物。
作为你效忠日本国的谢礼,我可以提供莫啡散,直至你戒好那大烟毒。伊贺就上前,就像长辈一样拍了拍白震江的肩膀,你自己惦量,要抽要戒,全是你的自由。
武子良接过下女送来的绿茶,就看着伊贺言辞亲善地蛊惑着白震江。
白震江看着这箱子里的一管管针剂,就从背梁处冒起了鸡皮疙瘩,然而这般专业的、像是医院里洋医生用的器具,看起来才是真靠谱的。
谢谢上将。他就小心而慎重地把皮箱合上,对伊贺道谢了,我就试试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