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主,赋予我崇高的权利,来主持这一场神圣的仪式……”教皇阿方索二世站在圣池边,白发苍苍,红底绣金的教皇法袍华丽隆重,将他本有些佝偻的身躯衬托得高大雄壮。
伊安向教皇行了一礼后,抬起血淋淋的脚,迈进了圣池里。
冰凉的池水没过他的膝盖,寒意浸骨而来。伊安丝毫不为所动,继而跪了下去,半个身子都浸泡在了冷水里。
“我们以博大的胸襟,无限的悲悯,接纳我们同伴,祝福他向着光明又前进了一步……”
两名圣童各自手持银盆,舀起圣水,从伊安头顶浇下。
伊安闭上了眼。
“愿圣水清洗掉他身上来自俗世的尘埃和欲念,愿他的肉体和心灵都能重归纯洁……”
伊安接着教皇的念词,开始祷告。
“吾神圣的主,吾之永恒的光明,”黑发青年语气中的冷漠且坚毅,和他清朗温润的嗓音形成鲜明的对比,“请您原谅我这个迷途的白鸽。我已摒弃了我的过去,怀着深重的愧疚和至深的虔诚回到了您的身边……”
“我曾背弃了您教义里的教诲,破了戒律。我曾没有经受住世俗的考验,沉迷于情|欲和权力……但是如今的我已彻底醒悟,对自己曾犯下的过错忏悔不已。”
圣童不断地舀水浇在伊安头上。他很快全身湿透,单薄的白袍贴着清瘦的身躯。半透明的衣衫下,背上鞭挞过后的红肿伤痕清晰可见。那是之前伊安用戒律鞭给自己抽打出来的伤痕。
坐席里好几位主教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已经清醒地意识到,那些欲念和欢愉只是短暂的放纵,只有对您和光明的向往才是永恒。我曾被黑暗入侵,在暗夜中迷失了方向,是您的光明指引着我冲破了阻碍,返回您的身边。我请求您帮助我,洗脱我身体里的黑暗,让我重新和圣光融为一体。”
伊安被冻得发紫的嘴唇吻了吻圣光架,将它高举起来,朝向金色的玻璃彩窗。
“我慈悲的神,我在此立下誓言:我将毕生遵守教义,全身心侍奉在您的阶下。我将以我的特殊能力为您效劳,将您的教义和光芒传播到世间每一个角落。”
“我将自己彻底祭献给您。将以我卑微的身躯,孕育您需要的圣子!”
红衣大主教们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仪式上会有这么一句誓言,但是听到伊安·米切尔亲口说了出来,他们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夏利大主教就站在教皇身后。他紧绷着的眉头终于略微舒缓,望着伊安的目光,几乎充满了真心的慈爱。
伊安湿淋淋地从池子里走了出来,站在圣坛之上。
唱诗班空灵嘹亮的歌声中,夏利亲手将一件猩红的法袍,披在了伊安止不住发抖的肩上。
“伊安·米切尔,从现在起,你将受红衣大主教戒。”阿方索二世将一顶红色的小方帽戴在了伊安透湿的黑发上。
伊安单膝跪下,恭敬地亲吻着教皇的法戒。
从这一刻起,他成为了西林里最年轻的红衣大主教。
*
“我想你需要这个。”
阿方索教皇将一杯盛着琥珀色的威士忌的酒杯递向伊安。
伊安有些犹豫。
在过去,他一直准守着教义中最严格苛刻的行为守则,从不碰任何刺激性的食物,其中就包括酒。可是他却早就破了“禁欲”之戒,这又让他觉得自己的坚持非常虚伪。
“喝了会暖和点,孩子。”教皇温和地笑着,并且朝伊安的手上看了一眼,“我看你已没有戴戒律戒了。”
伊安不自然地摸了一下曾经带着戒指的手指,终于将酒杯接了过来。
“我已经不配戴它了,陛下。我触犯了戒条中罪孽最深重的一条。”
“你对自己要求太过严格了。”教皇道,“我相信放眼整个西林,认真遵守那些戒律的教士十个指头就能数完。而这也不妨碍他们披上红袍,甚至,戴上教皇的宝冠。”
教皇笑容意味深长。
伊安略有点尴尬。他也知道,教廷高层人员没有谁真的遵守那些交易,所有大主教都有情人和私生儿女,连阿方索教皇本人也不例外。
这也是伊安回来后,反而能很快就被高层接纳的原因。他不再高洁无暇,他也败在了人性的考验上,他也犯了所有人都犯下的错。这让伊安在高层眼中,成为了一个“自己人”。
伊安尝试着抿了一口酒。
只是小小一口,那种说不出滋味的甜涩和劲辣直冲脑门,又顺着他的食道滑落腹中。他俊秀的脸皱做一团,但是正如教皇所说,确实有一股热力自胃里发散出来,驱赶走了骨缝里的阴冷。
伊安并不喜欢威士忌的口感,但是他还是又喝了一口。
“慢点。”教皇笑着,“当心上头。我们可还有话要谈呢。”
伊安握着酒杯,长吁了一口气,苍白的脸颊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的黑发已干了,猩红的大主教法袍包裹着他高挑清瘦的身躯。这身法袍的款式同主教的黑袍大致相似,只是袖子更加宽大,身后衣摆更长。端正站立的时候,显得更加高贵庄严。而走动起来,长袍款摆,犹如一只翩翩展翅的火红大鸟。
阿方索教皇端详着年轻人秀丽的身影,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半个月后,我就会宣布决定提前退位。从那时起,下一任教皇的选举工作就会开始展开。再一个月后,教廷将选出新的教皇。你只剩一个半月的时间去筹备了。”
伊安抬头深深地注视了老教皇一眼,继而慎重地点了点头。
“夏利已等不及了。”阿方索教皇道,“他等待这一顶皇冠,已等了大半辈子。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会像一头恶龙,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夺它。不论是谁,哪怕只是表现出想要和他竞争的意图,都会被他视做死敌。”
“我对此再清楚不过,陛下。”伊安苦笑,“自从回到西林后,我没有少听到夏利大主教念叨此事。”
“你依旧能得到他的信任,这点很好。”阿方索点头微笑,“当然,夏利从来没有将你视做竞争对手。你在他心中只是一个小徒弟,一个还满脑子为恋爱苦恼的年轻人。‘圣子’是他给你下的定义,也是用来笼络你的诱饵。”
伊安淡淡一笑。
是的,“圣子”,这是一个过去从来没有出现在圣明教里的称呼。长久以来,信徒们只崇拜圣主,从来没有别的神灵来分享这一份殊荣。
三个月前,就在伊安刚刚回到西林的时候,夏利大主教曾和他彻夜长谈,专门探讨了将“圣子”这个话题。
“早在很早以前,我们就有意将你立为‘圣子’,伊安。”夏利大主教说,“你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殊能力,这本来就是神借助你的手,在人间施展祂的神力。你是神钦定的代理人。你是取代圣主的最适合的人选!”
“圣子需要做什么?”伊安当时问。
夏利道:“展示神迹,召唤信徒,供奉光明神,以及,生育继承人。”
在伊安的皱眉中,这名老人补充说明:“你是世上唯一的光明向导,伊安,你的使命之一,就是和黑暗哨兵结合,并且生下后代。”
“可我已经和莱昂分开了。”伊安一本正经,“我就是意识到自己和他的关系充满罪孽,才同他分道扬镳。他是一个好男人,但是他所能给我的有限。我觉得自己不能够放弃信仰而只是做他的配偶。我应该在西林又更高更远大的前途。”
“你能有这个觉悟,我非常欣慰。”夏利明显也在尽其所能地哄着伊安,“但是,我的孩子。我们需要你和黑暗哨兵生下后代。拥有你的基因的孩子,才能继续掌控圣主。这不仅仅关系到你的将来,更关系到教廷的命运!”
“圣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安显得十分担忧,“为什么突然需要我和我的孩子来掌控它?我以为教廷一直和它相处非常和谐。或者说,教廷不是一直将它控制得很好吗?”
夏利的眉心皱出两道深如刀凿的痕迹。
“事实的真相,往往同我们从表面所见的相距甚远。”夏利道,“随我来吧,伊安。有一个地方,你可以去看一看了。”
那一日的深夜,整个西林古城都沉浸在幽静的梦乡之中,连月亮都已安睡在云层后,山下的城区里只有星星点点的路灯还亮着。
夏利将伊安带到了一处不论白天黑夜,永远明亮不灭的地方:圣灵塔。
*
圣灵塔是整个西林古城中最高的建筑。
从高空远眺,这座洁白晶莹的高塔同古皇城里其他的建筑格格不入,倒像是个现代建筑。它占地面积相当大,足有四个机甲游战场大小,座落在古城最高的山岗上,俯瞰海湾,也是这一颗星球上最高的建筑物。
伊安过去曾和其他教徒们在塔外的广场上祭拜圣主。直到今日,他在夏利的带领下,才终于踏入了塔内。
夏利大主教并没有带着伊安登塔,而是带着他,搭乘电梯,前往地下室。
电梯下降了很久,因为面板上没有楼层按钮,伊安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置身地下第几层。圣灵塔位于高高的海崖上,而按照电梯下降的速度和时间,他们很有可能已接近海平面。
等出了电梯,夏利又带着伊安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行走了十来分钟,经过层层关卡,一次次不厌其烦地身份验证,才终于走进了一扇金属大门里。
出现在伊安眼前的,是一个极其宽敞巨大车间。
这里层高足有百米以上,空间相当开阔,一眼望不到尽头。头顶无数盏照明灯将这个位于山体深处的车间照得宛如沐浴在白日阳光之下。
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值夜班,警卫森严,地面,空中,布满了防爆机械侍。
而在车间中央,所有线路聚集之处,停放着一艘山峦般雄伟的太空星舰!
在看到这艘星舰的一瞬间,来自梦境的记忆骤然从深处翻涌了上来。一些熟悉的声音随着车间里流动的微风拂过伊安的耳边。
“它叫什么名字?”
“它还没有名字。等它有了主人后,它的主人会给它起一个名字……它是属于全人类的。它是我们的希望。”
“……那么,你的名字就叫光纪吧。你是带领人类进入新纪元的希望之光……”
“非常壮丽,是不是?”夏利大主教眺望着这一艘古老的星舰,感怀长叹,“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震惊得有好几分钟都说不出话来。它并不是我所见过的最豪华庞大的星舰,但是它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一艘太空舰了。”
星舰被保存得极好,连外壳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它身躯斑驳,布满了修补过的疤痕,陨石撞击的凹坑历久如新。这些都是它在漫长的太空之行中获得的勋章,也是它用来记录自己旅程的笔迹。
盘根错节的线路同星舰接驳,沿着地面布满整个车间,标识灯闪烁如星子。这些线路连接着车间四周的监控机器,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整艘星舰困在了网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