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想了想,轻声道:“奴婢一直随伺在老太君身边,只见老爷与老太君相见甚欢,脸上并无半点不悦之色。”
二太太垂下头,喃喃道:“老爷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此事一了,两家也算是皆大欢喜,本该在安国公府用过午膳在回去,为甚老爷如此着急。
“老爷可有叮嘱你什么?”
灵玉摇了摇头,小声道:“奴婢来之前,老爷方对老太君提出告辞,老太君倒是多番挽留,不过均被老爷以家中长辈等着回禀推辞了。”
大姐忍不住开口:“老太君脸色如何?”
灵玉轻声道:“老太君面带笑容的点头,还约定三日后姑娘洗三时,让姑爷好好款待老爷。”
大姐提着的心缓缓落下,二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叮嘱道:“你爹催促的紧,怕是有要事要办,我儿无需担心,三日后为娘接你们母子回娘家住对月。”
大姐面露不舍:“娘,我与妹妹们还没来的及说心里话。”
“来日方长,我儿不急。”
二太太转头看向五个丫头,淡笑道:“咱们走吧!”
五姐妹同大姐福了福身,脚步轻移的离开。
毅哥猛地追上二太太的步伐,抓着她的裙摆,低声道:“外祖母,你们要回家吗?”
二太太脸上不舍之意甚重,不由摸摸他的头,轻声道:“三日后,外祖母接你们去家里住。”
“真的吗?”毅哥眼睛一亮,此话外祖也同他说过。
二太太抱起他,忍不住亲亲他的小脸,含笑道:“自然。”
毅哥痒的咯咯发笑。
二太太带着女儿们去到厅中,先是恭敬的给老太君行礼问安,随后五姐妹又对国公爷夫妇福了福身,见此,老太君不住的点头:“亲家夫人教养出来的姑娘,各个机灵聪慧。”
二太太脸色微红:“哪里……”
“她们之中哪个是你的嫡幼女?”老太君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五个丫头。
二太太含笑道:“玫儿,还不出来拜见老太君。”
三姐脚步轻移,行至老太君面前,行动间衣摆动也未动,老太君看在眼里,心中越发欣喜,只见三姐嘴角微微上翘,恭敬的对其福了福身,轻声道:“老太君安。”
“你很好,很好……”老太君拉着她的手,不住的夸赞。
三姐适时露出脸上的羞涩,浅笑道:“小女多谢您的夸奖。”此时的她再不敢似初回府中时,得了大伯母的夸奖,得意忘形之下挽着大伯母的胳膊撒娇,那次她未将娘的规劝听进心里,行事莽撞无分寸,后来同大伯母打过几次交道,却是打从心里敬畏大伯母,她真的很在意女儿家的言行举止。
大伯母尚且如此,更何况眼前这位老太君。
只听老太君轻声道:“去年我寿诞时,你绣的那幅屏风,我很喜欢,至今还摆在我屋中,时不时看上几眼。”
三姐淡笑道:“能得您的喜欢,是小女的福气,”顿了顿,脸色微红道:“小女不敢欺瞒您,其实那幅屏风并非小女一人完成,乃是小女与家中六妹一同绣成。”
闻言,二太太脸上的笑容一僵,这个死丫头,这是在老太君面前彰显你女红及教养的好时机,没事扯六丫头作甚,真是个愚笨不堪的孽障!
老太君眼角随意一瞥,便看到二太太脸上恼羞之色,嘴角的笑容不由越发耐人寻味,不过眼前这丫头心眼倒是实诚,含笑道:“哪个是你六妹,出来让老身瞧瞧。”
刘湘婉垂下头,上前两步,福了福身轻声道:“小女给老太君请安。”
“抬起头来。”
刘湘婉慢慢抬头,老太君脸色一顿,这丫头模样长得可真好,看她这副小身板,也不过十岁出头,这般年岁姿色就如此出色,日后怕是不得了,淡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岁,女红便如此出色。”
二太太眼神如剑般狠狠盯着六丫头,生怕她没见过世面,说出的话让玫儿没脸,只听她轻声细语道:“回老太君,三姐这般说,不过是疼惜我,整幅屏风大部分都是三姐绣成,唯有简单易绣的地方,方是我绣的,”顿了顿,脸色微红道:“毕竟我还小,针法容易出错。”
只听,老太君又道:“我瞧着屏风上针法,好似蜀绣?”
三姐轻声道:“老太君好眼力,正是蜀绣。”
“蜀绣一般都在四川,没想到苏州也这般盛行。”
三姐轻声道:“并非如老太君所言,苏州实则盛行苏绣,不过我六妹的姨娘擅长蜀绣,我见其喜欢,便嚷着娘亲求得姨娘同意,一同教我与六妹女红。”
老太君缓缓点头:“你倒是很有恒心。”
三姐浅浅一笑:“不过是远香近臭,若爹爹外放于四川,小女怕是要学苏绣了。”
“呵呵……言之有理。”老太君被她妙语连珠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坐在下首的刘仲修长长舒了一口气,三丫头行事莽撞,他本担忧她会说错话或失了分寸,没成想自到了京城,行事一天比一天稳妥。
二太太嘴角则是不住的上翘,六丫头果然聪慧机灵,字里行间不外乎衬托玫儿,此番玫儿得老太君褒奖,有她之功劳,回府后自会重重打赏她。
老太君轻声道:“来人!”
只见一妙龄婢女端着一方木案进来,木案上盖着红绸,老太君轻声道:“掀开吧!”
只见木案上放着五个发簪,老太太轻笑道:“这些发簪都是我带过的,虽有些年头,不过成色款式却是不错,老身年岁这般大又如此长寿,我老人家带过的东西,望能佑你们平安顺畅。”
五姐妹忙道:“老太君严重了!”
二太太也道:“老太君,这东西送的委实有些贵重,适才她们大姐也送与她们一人一件发簪。”
老太君含笑道:“她送自是她对妹妹的爱护之情,我送则是长辈对小辈的庇佑之情,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这……”二太太眸光看向老爷,只见他微微点头,这才神色忐忑的福了福身,恭敬道:“既如此,妾身多谢老太君对女儿们的厚爱。”
见此,五姐妹一同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老太君。”
老太君不住的点头:“好……好……”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刘仲修方起身告辞,恭敬道:“时辰不早了,小辈便不在此多打扰。”
老太君颔首道:“待我向你爹问好。”
“多谢老太君惦念我爹。”
国公爷父子亲自送刘仲修一家离开,直至马车不见了踪影,他脸色方骤然一变,甩袖肃然的回到厅中,轻声道:“祖母,刘府众人已离开。”
“嗯。”老太君本来带笑的脸立时面无表情。
国公爷低声道:“祖母,咱们就这般顺刘家的意?”
老太君冷着脸,阴翳道:“如若不然,难道你想同他家对簿公堂不成?”
“孙儿不是这个意思。”
宋天华膝盖一软,噗通跪下地上,低声道:“曾祖母,都是孙儿的错。”
老太君瞥都未瞥他一眼,拿起拐杖狠狠捶向地面,怒声道:“你们夫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长子嫡孙让你二人娇惯的不成体统,就他如今这般不长进的模样,安国公府日后若是靠他,迟早门庭凋落。”
“祖母……”国公爷夫妇二人脸色一白。
宋天华更是瑟瑟发抖:“曾祖母……”
老太君冷哼道:“有脸做却无胆认,没有一点男子汉该有的担当,如今刘家羽翼丰满,正是展翅高飞之时,在看看我们安国公府,空有爵位,子孙不济,两相对比,日后到底谁靠谁?”
“祖母,我们还有王妃娘娘呢?”
“你……你……你个无知蠢妇,当年也不知耍了什么狐媚手段,闹得瑜哥非要娶你,自打你进了安国公府,除了会生养,其余一无是处。”
“祖母,孙媳与相公结缡二十余载,对您始终孝顺恭敬,从未有过一丝怠慢,您为何这般看不上孙媳?”
老太君冷哼一声:“俗话说爹矬矬一个,妈矬矬一窝,我看此话甚是有理,当年黎山生下后,我要将其抱走,你小人之心,生怕我将他教养的只亲近我而不亲近你这个亲娘,遂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宁死也不同意,好……我且由一回,”想及往事,脸色越发阴沉:“可恨我当年心软,方造成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自打黎山由你亲自教养,五岁时本该去学堂跟随夫子上课,可你十分溺爱他,他不想去,你便由着他,任他整日撩猫逗狗,无事生非,不是将丫鬟推进水池,就是让小厮摔个狗吃屎,总之被你生生养废了。”
安国公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不由小声反驳:“您养的也没比我好哪去?”
老太君恼怒道:“你说什么?”
国公爷瞪了她一眼,安国公夫人缩了缩脖子,垂头不语。
“枉我老人家活了这把大岁数,却整日为你们盘算,黎山乃长子嫡孙,日后要继承安国公府,却生生被你们养废,他如此不争气,我便想着为他寻个底蕴厚实的岳家,为了他,我恨不得不要这张老脸,三番两次去镇国将军府拜访刘家老太爷,再三哀求下,方为黎山求娶刘家二房的嫡长女,你们可曾想过其原因?”
国公爷脸色涨红,小声道:“祖母,孙儿错了。”
“刘家祖辈皆是将领,到了这一辈偏偏出了一名文官,从小小的七品县令做到苏州知府这个官阶,可想而知你这个亲家心思有多深沉,手段有多厉害,如今更是奉旨进京听宣授封,只怕其官阶又会升一品,”老太君言语中带着一丝羡慕,一丝嫉妒,怅然道:“今时今日,刘家才算真正的大放异彩,刘家老太爷一生唯有这二子,二子又皆在朝中当官,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日后谁还敢小瞧镇国将军府。”
“祖母?”
“再看看咱们家?说的好听是安国公府,不过是个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的摆设,在看看现今刘家这两位老爷,皆是手握实权之人,你们啊……以为安国公府有多荣耀,却不知它在一日日的衰败,还没日没夜作着美梦,”话音一转,眼睛看向安国公夫人,阴冷道:“日后你给我放聪明点,若在敢随意支使黎山媳妇,看我怎么收拾你,平日无事时更不许去寻王妃娘娘,倘若你敢阴奉阳违,不听我的吩咐,老身一棒子将你打出去,在不许你蹬安国公府的大门。”
“祖母……”安国公夫人脸色一白,忍不住叫嚷道。
老太君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黎山,淡淡道:“日后没我的命令,你不可外出,且你后宅的妾室通房,我会让人将其卖个干净。”
闻言,宋天华脸色骤变,肉疼道:“曾祖母……”
“毅哥媳妇被人害至提前生产,此人是谁已无关重要,既然她胆这么做,便要有胆承担后果……”
宋天华小声道:“曾祖母,有两个通房可是从小伺候孙儿的?”
“都到了这般田地,你还在乎那些无关痛痒的玩物,难道非要逼我将你逐出家门,你才能安心。”
宋天华身子一颤,忙不迭摇头。
老太君嗤鼻冷笑:“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毅哥他娘既不喜欢你后宅多妾室,今日这般做便是给她的交代,将这帮搅家精都卖了,你二人中间没了旁人又何来夫妇离心,如对你岳父之言,日后守着毅哥他娘好好过。”
“曾祖母……”宋天华眼见无望,眼神看向他爹娘,期望他们二老帮他求个情,谁料二老垂着头,不理不睬。
老太君眼光一冷,淡淡道:“黎山,这是最后一次,若你日后明知故犯或所行之事有失分寸,惹来岳家人质问,到时不用旁人动手,我直接了结了你,省的玷污安国公功夫的门楣。”
宋天华畏惧的直点头,颤声道:“孙儿明白了。”
老太君挥了挥手,轻叹道:“你们都下去吧!”
国公爷夫妇行礼后,方缓缓退出。
老太君闭着眼睛,轻声道:“去将四少爷叫来。”
身旁的婢女福了福身,脚步轻盈的退出去。
老太君轻喃道:“家门不幸,子孙不济,安国公府怕是真要衰败了……”
半盏茶后,宋天明嘴角含笑的走进来,不伦不类的行了一礼,讨好道:“不知曾祖母唤孙儿来,是何事?”
“宣鹤啊……”老太君神色凝重,此话一出,眼角竟慢慢溢出泪水。
宋天明身子一震,收起脸上的戏谑之意,大步上前,肃然道:“曾祖母,您怎么了?”
老太君拉着他的手未语泪先流,急的宋天明不知如何是好,唯有道:“曾祖母,只要您不哭,让孙儿干什么都行。”
此言一出,老太君立马收回脸上的泪水,一把扯过他的胳膊,冷冷道:“此话当真!”
宋天明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您老到底怎么了?”至于对他用苦肉计吗?
老太君阴沉着脸,缓缓道:“宣鹤,我且问你,朝堂几代更迭,咱们安国公府始终屹立不倒,可知其缘由?”
“明哲保身,不参与朝堂皇子夺嫡之事。”
“没错,虽是明哲保身,其中却也暗藏弊处。”
“您是指无人庇护之下,安国公府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老太君颔首:“宣鹤,你爹四个儿子,唯有你最为聪慧,可你也最为懂得藏巧于拙,避其锋芒,生怕太过锋芒毕露闹得手足生嫌,可是今日不同往日,若你大哥承席安国公府的爵位,宋家迟早会败在他手中,你不想见到那样的光景吧!”
“祖母,大哥只是这几年心野了些,若您亲自教导他,他日定能挑起安国公府的大梁。”
老太君猛地甩开他的手,恼怒道:“这么说,连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了?”
“曾祖母,大哥既是长又是嫡,安国公府的爵位由他继承才是名正言顺,若您当真觉得大哥难当重任,不是还有毅哥吗?他聪慧又机灵,若您亲自教导,安国公府由他继承定能大放光彩。”
老太君怒声道:“待他成人,我早化作白骨一堆了。”
宋天明含笑道:“曾祖母,以您精神抖擞的气势,再说二十年不算什么。”
老太君冷着脸不言语。
宋天明咳了咳:“除了此事,其他事孙儿都应您。”
“婚事也应我?”
宋天明嘿嘿一笑:“除了这两件事,其他事都好说。”
“给我滚!”老太君气的狠狠捶着拐杖。
宋天明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问:“曾祖母,您叫孙儿过来不会为了这两件事吧!”
老太君粗糙的手,慢慢拍打他的手背,轻叹道:“今日看到刘仲修的所言所行,方知他这般年岁有如此成就,其心思多智而近妖。”心胸、气魄及手段,一步步逼得他们不得不退步,直至迫于无奈的签下和离书。
宋天明附和道:“世伯心有沟壑,孙儿确实佩服的很。”初次去苏州,他们三人跟随子渊拜见世伯,谁料人刚踏进书房,世伯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此番大嫂出事,以世伯的手段与心计,怕是更加的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