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哥离家不过七日便匆匆归家,顾不得去正房请安直接去了四妹的院子,待看到房梁上的丧幡,脸色一白,猛地后退几步,眼眶含泪的踱步进去,此处唯有玉兰一人跪在厅中默默的烧纸,只见其神色冷凝,厉声道:“四姑娘呢?棺材呢?”
玉兰吓得身子一颤,对其躬了躬身,低泣道:“二少爷,姑娘……姑娘得的传染之症已经殁了,尸身也已被火葬!”
什么!
四妹!
火葬!
只见仁哥身子因暴怒而微微发颤,目眦尽裂:“谁?谁敢?”
“二少爷节哀,姑娘已然……已然逝世,还妄您莫要做傻事。”
仁哥瞋目切齿:“闭嘴!到底是谁!”
玉兰低泣道:“是老爷……老爷吩咐这么做!”
爹!他好狠的心!
仁哥身子踉跄下,还好贴身小厮及时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抬脚走进去跪在玉兰身旁,拿起手旁的冥纸将其放入铜盆里,看着一蹿一蹿的火苗,哽咽道:“四妹走的痛苦吗?”
“回二少爷,姑娘走的很安详!”
大约半个时辰,仁哥蹒跚的起身走进四妹的内室,望着里面的摆设,泪水再次溢满他的眼眶,慢慢走至她的梳妆台,轻轻抚摸她用过的物件,神色悲戚道:“四妹,您怎这么傻?”
“放心,二哥定会替你报仇!”
“二哥不会让你白白死去!”
仁哥卷起袖子摸了一把脸,转身飞快离开,任玉兰如何阻止也未将其劝住,满面寒霜的去寻他爹,四妹再不得爹爹喜爱也是他的骨肉,何至于让他如此心狠,非要置四妹于死地。
不行!他非要弄明白!
仁哥带着满腔愤恨,怒火中烧的走去他爹的书房,未料,碰到立在拐角处一直静候他的大哥,匆匆行礼后便要离开,却被翊哥一把拦住,轻声道:“二弟,你不要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闻言,仁哥双目一瞪,咄咄逼人道:“大哥,如今死的是四妹,是我嫡亲的妹妹。”
翊哥淡淡道:“莽撞解决不了任何事,有些事尚需要仔细斟酌,待你听完事情始末后,方决定它到底是对还是错!”
“大哥说的好听,如今不是你失了幼妹,”仁哥满脸悲戚之色,眼泪顺着眼角无声落下,狠狠捶打自己的胸口,狰狞道:“是我亲妹妹,我离开时亲自送我出府的妹妹,为我熬了整夜只为绣一荷包的妹妹,离家时她言笑晏晏的面容尚刻在我脑里,如今再回来却已阴阳两隔,事到如今,你让弟弟作何敢想!”
翊哥轻声道:“二弟,四妹虽是你嫡亲妹妹,焉何不是我的手足,从小我与你一同看她长大,焉何不痛心,可有些事不是我们可随意置喙。”
仁哥铁青着脸,目光如炬:“大哥,此话是何意?”
“你一回府,爹便派人唤我去书房,而我得知你要来此,便在此处候你,其中缘由你可曾想过?”
“在多缘由也抵不过四妹骤然逝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殁了,大哥,你我都是至亲手足,难道你不心疼,四妹便是犯滔天大错也悔不该被爹爹亲手……”‘弑子’二字到底没说出来。
“若你这般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为兄无甚可说,”翊哥瞥见刘铁过来的身影,敛了敛神色,淡淡道:“咱们走吧!”
仁哥一脸的不置可否,甩袖离开,见此,翊哥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
刘铁行至半路见两位少爷联袂而来,躬身道:“大少爷,二少爷。”
翊哥轻声道:“爹可是在书房等着我们。”
“自打老爷知晓二少爷归家,便一直在书房等候两位少爷。”
仁哥冷冷道:“既如此,咱们快些过去吧!免得让爹等的着急。”甩开他二人,大步离开。
“我爹心情可还好?”
刘铁低声道:“适才老爷脸色不虞,不过从老太爷处回来后,脸上冷意缓和不少。”
翊哥淡淡道:“咱们走吧!”
书房,刘仲修坐在上首,看着一脸兴师问罪的仁哥,冷冷道:“好大一副怨气!”
仁哥到底畏惧他爹,身子不由瑟了瑟,可想到骤然离世的四妹,满腔怨恨堵得他胸口好似要裂开,对其躬身行礼,方木声道:“爹,妹妹到底因何而亡,您就告诉儿子实情吧!”
刘仲修端起手中的茶杯抿了抿,淡笑道:“可是猜想为父亲手弑了她?”
“爹无需跟孩儿打太极,儿子虽于诗书不精,却也从未听过七日内便会让人致死的急症,再说咱们这等人家,若真得了这般严重之病症,焉能不去宫里请太医过府,更甚至去药铺寻大夫坐诊,可是……”
“没想到仁哥如此心细……”刘仲修眸光一顿,看向缓缓而来的翊哥,淡淡道:“在外偷听这么久,可有听出什么细枝末节。”
翊哥垂着头,轻声道:“恕儿子愚笨,猜不出爹心中所想。”
刘仲修放下手中的茶杯,揶揄道:“不是想不出,而是不愿想吧!”
翊哥垂着头立在一侧,不言不语。
仁哥恼怒道:“爹,儿子已然回来,定要将此事调查清清楚楚,否则儿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妹妹死的如此蹊跷,为何爹如此无动于衷。
刘仲修冷哼:“怎么?你怀疑为父?”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四妹死的太冤,她毕竟是儿子的幼妹,焉能看她无辜枉死。”
闻言,刘仲修拂袖大怒,手边的茶杯应声落地,指着他怒声道:“枉死?身在自家府邸,周遭都是骨肉至亲,你之言无非有人谋害她,而害她之人便是为父!”
仁哥承受不住他爹阴霾的眼神,脸色发白,瑟瑟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是亲兄妹,这脾性倒是一模一样。”刘仲修猛然起身,冷冷道:“既你如此想要知晓实情,便跟为父过来,望你不要后悔现下这般决绝。”
仁哥皱了皱眉,弯腰拱手:“多谢爹爹成全儿子。”
刘仲修甩袖离开后,站在他身后的翊哥低叹一声,缓缓道:“二弟,若我是你怕是不会跟过去。”
“大哥为何这么说,”仁哥沉着脸,低声道:“还是你知晓些什么,却故意不告诉弟弟。”
翊哥对其摇了摇头,淡淡道:“为兄尚不知晓其中缘由,但四妹骤然离世,定不是简单之事,以我们现下的身份知晓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仁哥眸光微冷,冷声:“到底不是大哥的亲妹妹,方能说出这般无情之言。”
“你……”翊哥铁青着脸,面无表情道:“既你如此想,我们之间多说无益。”转身跟随他爹的脚步离开。
此话一出,仁哥满脸痛苦之色,知晓适才脱口而出之言伤了大哥的心,可……可四妹太过可怜,不过十三岁的豆蔻年华便从这世间消失,让他如何不伤心,不愤恨,不恼怒!
仁哥跟在父兄身后行至老太爷的院子,刘仲修眸光阴冷的瞥向他,淡淡道:“记住,无论今日看到什么,发生过什么,都要把此事给我赖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翊哥仁哥身子一震,方缓缓点头。
刘仲修带他们走到四丫头的院子,指着门口对仁哥道:“你进去吧!”
“爹?”不知为何仁哥脚步顿了顿,脸上带着些许忐忑之色,身子颤了颤,低声道:“您不陪儿子进去吗?”
刘仲修冷冷道:“适才你一副大义凛然的口气质问为父,怎事到临头竟不敢往前迈一步。”
仁哥不由看向大哥,只见其垂着头站在爹爹身后,脸色白了白,但为了给四妹讨公道,即便屋中有何了不得的人物,他也要进去一探究竟,想及此,敛了敛脸上的神色,决然的走进去。
刘仲修淡淡道:“翊哥,你是不是知晓什么?”
“儿子不知。”
“你自来见微知著,而你四妹骤然离世却是有很多疑点,若你细细推敲定能从中窥探出什么,但你却一直置若罔闻,装作不知,心中到底作何打算!”
翊哥垂着头,并未言语。
只听屋里传来仁哥惊恐的大喝声:“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兼之又传来女人的低泣声。
刘仲修冷笑:“走吧,我们也该进去瞧瞧。”
父子二人进去后,只见四姐跪在仁哥面前,拉着他的衣袍哭泣道:“二哥,妹妹也是没了法子,没了法子……”
仁哥眼神呆滞,木木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出现在我面前?”
刘仲修淡淡道:“四丫头骤然离世,你怀疑乃为父所为,如今人好生生在你面前,你大可好好询问她,这其中的隐情,”走到一旁的矮凳处坐下,轻声道:“四丫头,此事还是由你一字一句告知仁哥为好,若不然他定要因此埋怨为父,埋怨众人。”
四姐看着她爹,泪雨婆娑道:“爹爹,您为何要告诉二哥,就让他认为女儿死了不是更好,为何如此狠心对待我们兄妹!”
“休要拿为父遮掩你龌龊的想法,若不是你心比天高,非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为父何须落得弑子的名头。”
仁哥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不可置信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为何我听不懂?”转头呆楞的看向大哥,只见其神色同样诧异不止,哽咽道:“大哥,你是否早已知晓?”
翊哥摇摇头:“猜到四妹之事有些怪异,却是不知她还活着。”
仁哥喃喃道:“大哥,爹和四妹好狠的心,他们怎能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二弟莫急,许是有何苦衷,咱们且听他们慢慢说。”
仁哥一把扯过四妹的胳膊,怒声道:“到底为何?为何爹爹要为你置办灵堂,”不住晃着她的身子,脸色狰狞:“到底为何要遮掩你逝世一事,说……”
四姐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发抖,低泣道:“二哥,我要进宫!”
“你说什么?”仁哥双目喷火,厉声道。
“妹妹想要进宫,想要成为人上人,再不想过做低伏小的日子,”四姐缓缓抬头,斩钉截铁道:“妹妹会让你和姨娘过上好日子,日后再无人敢对你们指手画脚。”
刘仲修黑着脸,若不是适才与他爹讨论一番,此时的他怕是早就气急败坏的怒骂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以为自己有些小聪明,不过是家中长辈让着她,待她进去皇宫,那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哪个女子都不是可以轻视之人,以她那小小的伎俩,说不得何时被人害至死无葬身之地。
仁哥厉声道:“你糊涂!宫中是什么地方,焉能是你小小的庶女能踏足的地方。”
闻言,四姐脸色一僵,一把推开他,冷冷道:“庶女怎么了?庶女就不能一飞冲天,庶女就不能接受万人朝拜?”二哥怎这般没骨气,若他有大哥一半的本事,焉能让她如此行事。
“你……你……你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就不怕被人……”
四姐冷笑道:“二哥莫不是忘了,如今镇国将军府已没了四姑娘,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老太爷的远方亲戚,名唤刘氏珺瑶。”
仁哥后退一步,踉跄道:“你……你……”
“二哥,事已至此,妹妹只能这般走下去,”四姐掷地有声道:“丧幡已挂,棺材已烧,从今以后刘家再无四姑娘,这再不是妹妹的栖息之地!”
“我不懂,不懂……皇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旦踏进那里,以你之谋略焉能安否?为何要将自己置于那般危险的境地,待在家中多好,明年你便及笄,到时爹爹定会为你择个好人家,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有何不好?”
四姐淡笑:“如何好?好在哪里?再好也不过是方寸大的地方,焉能有宫中的一隅大?”
“你……你……”仁哥脸色惨白,喃喃道:“为了看不见摸不到的权势,你不惜假死,不惜抛弃至亲之人,不惜忘却前尘往事,你的心何时这么狠?”
“二哥,若不为自己挣一番前程,难道及笄后,被爹爹许配给寒门学子或商贾权贵更或者与我同样出身的庶子?”
“这样平平淡淡过日子有何不好?”
四姐冷冷道:“不好!妹妹不甘于平淡,”转头看向她爹,淡淡道:“若我们一家尚留在苏州,或许熄了我荣登富贵的心思,被爹爹许配给有出息的富家子弟也无甚可谓,可爹爹偏偏奉旨回京,家中又是赫赫有名的镇国将军府,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这边,焉何不试一试?”
她何时心思这么大!
镇国将军府已装不下她!
为了权势地位,她当真什么都可以抛弃!
似想起什么,仁哥眼中一喜,迫不及待道:“可你年岁尚未十四,焉何能进宫?”
“所以爹爹才会行此举借以蒙骗众人,而我再以老太爷远方亲戚的身份进宫。”
“你……你……疯了!”仁哥大步上前,狠狠摇晃她的肩膀,怒声道:“你想想姨娘,想想我,我们是你的至亲,若你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有想过我们的感受!”
“二哥,镇国将军府的四姑娘死了,你就当她真的死了吧!”四姐慢慢拨开他的桎梏,淡淡道:“日后妹妹是死是活,你都不要伤心,这是我所选择之路,即便妹妹不幸丧命在此,也绝无怨言。”
仁哥身子一软噗通坐在地上,垂着头喃喃道:“疯了,你们都疯了……”
翊哥低叹:“四妹,你太天真了!”
“大哥,妹妹知晓你对二哥真心实意的好,日后还要劳烦您多多照拂他,”四姐对其福了福身,低声道:“大哥的情谊,小妹铭记于心。”
翊哥走上前扶着仁哥起身,轻声道:“事已至此,无从更改!”府中上下乃至外人皆知四妹骤然离世,便是她不进宫,这辈子也不能以刘家四姑娘的名头活着,只能东躲西藏,隐姓埋名的苟活一辈子。
仁哥拽着大哥的手,哀求道:“大哥,你帮我劝劝四妹,让她莫要执迷不悟,皇宫不是好地方,进去便真的在出不来。”他不想有朝一日,四妹被人蜷着草盖抬出来。
“二弟,你清醒些,无论是你还是我,更或者爹爹,现下这一切都无法改变,四妹身死的消息一传出去,她……便不在是刘家的人。”
此话一出,仁哥身子不住发抖,颤声道:“大哥……不……”
刘仲修狠狠拍着桌子,怒声道:“都给我闭嘴,这是她选择之路,是死是活与我们有何关系?”
“爹,爹……您肯定还有法子,不要让妹妹去那般险恶之地,可好?”仁哥猛地推开大哥,踉跄的爬至他爹面前,扯着他的衣袍不住哀求。
“为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她依旧一意孤行,”刘仲修长叹:“便是将她圈进府中,亦或者家庙,以四丫头的性子,除非拿着铁链将其拴住方能锁住她,若不然有朝一日,她定会想尽法子逃跑,到时又该如何?”
“爹,当真别无他法吗?”
刘仲修看向眉眼坚定,不知悔改的四丫头,淡淡道:“身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且让她觉得做低伏小,不堪忍受,那么身在皇宫内院,人心复杂,凉薄寡情,到时且看她可会后悔今日这般抉择!”
“爹,您不要抛弃妹妹,她年岁尚小不懂人心的险恶,儿子求求您,儿子愿永远被您放逐,永不回镇国将军府,”仁哥不住的额头,哀求道:“爹,可好?”
刘仲修摸着他的头:“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爹……”仁哥大哭出声,哭的众人心下涩然,心酸不已。
四姐爬到二哥身边扯着他的胳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哽咽道:“二哥,妹妹求你,这是妹妹心之所愿,你就成全我吧!”
闻言,仁哥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怒声道:“若你当真执意这般,我便再无你这个妹妹。”
四姐捂着脸,低泣:“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你权当妹妹死了,再不要为我伤心,担忧,就让妹妹了无牵挂的离开吧!”
“好!好!好!”仁哥颤悠悠的站起来,俯视她:“这世上之事谁又能阻止得了谁,呵呵……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兄妹至此分别吧!”一步一步蹒跚的走到门口,又哭又笑的离开。
翊哥淡淡道:“爹,请恕儿子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