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哥抬起猩红的眼,冰冷道:“从姨娘身死的那一刻,我与她便再不是兄妹!此生我绝不认她!”
“二弟,李姨娘已逝,若你一直沉湎于往事,只能固步自封,”翊哥弯腰慢慢扶他起来,轻声道:“这世上,你除了李姨娘还有爹爹,还有我,大哥会一直护着你。”
只见仁哥神色悲戚,扯着他的衣袖,喃喃道:“大哥,弟弟唯有你一个亲人了。”爹爹的薄情寡性,昨儿他已亲眼目睹,姨娘身死后,爹爹神色冰冷,无动于衷。
“我们是亲兄弟,大哥焉能不管你,但你要明是非,辨真理,不能因眼前之事而蒙蔽你的双眼,人这一辈子很长,你的一辈子更长,只要你熬过此关,日后考得功名,娶得娇妻,生育儿女,那才是你的一辈子,知道吗?”
仁哥眼眶含泪的点头。
翊哥扶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为他倒了一杯温茶,低声道:“仁哥,李姨娘身死后,不光你心中恨极了四妹,便是我与爹爹及知晓内幕的刘家众人都恨极了她,可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她,毁了一大家子,孰轻孰重,你可懂?”
仁哥端着茶杯,不言不语。
“皇宫是何地方,那是聚集豺狼虎豹,狼子野心的地方,如今的她尚以为进了宫便能博得圣上怜爱,可如今恰逢圣上立太子的关键时刻,便是她有朝一日深获圣心,育有皇嗣,待她的孩儿长大成人,那时皇位已定,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年幼的儿子就藩,生生忍受母子分离之苦,亦或者还没熬到圣宠,便被人……”翊哥端起茶杯抿了抿,淡淡道:“人活着看着容易,可其中艰难险阻又有谁知晓,无论是她还是我们都只能随波逐流,但却不能忘却本心,忘却家族,忘却你身后在乎你的至亲之人。”
仁哥身子一僵,方缓缓道:“大哥,弟弟知晓如何做!”
翊哥轻轻点头:“至明日起你便闭门读书,争取明年考中秀才。”
翊哥垂着头,低声道:“愚弟明白。”
“再过月余,为兄便要外任,一走便是几载,便是想从旁指点你功课也有心无力,遂这段时日,若为兄无事,便会过去指点你的功课。”
仁哥猛地抬头,不可置信道:“大哥,怎走的如此着急?”
翊哥轻声道:“此事乃祖父定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
“大哥,弟弟舍不得你……”
“仁哥,明年你定要考中秀才,这样爹才能为你安排一桩好亲事,知道吗?”
仁哥苦笑:“我这般出身,谁家千金肯下嫁于我?”
此话一出,翊哥猛地伸手拍打桌面,怒声道:“若你如此自暴自弃,何谈建功立业,何谈娶妻生子,更何谈日后……”
“大哥……”
“仁哥,你活在这世上并不是为了自己,爹娘为何抚养你,家族为何栽培你,这些都不是无怨无悔,当你享受锦衣玉食,奴仆服侍时,便要付出相同的代价,家族虽不指望你振兴它,却不能容你拖它后腿,旁人或许无所谓,但为兄绝不能容忍,若你这般不求上进,我们兄弟要么此生老死不相往来,要么此时此刻断了手足之情。”
仁哥慌张的站起来,焦急道:“大哥,弟弟错了,日后再不敢这般颓废,定会听你的话发愤图强,考取早日功名!”
翊哥脸色微缓,淡淡点头:“如此甚好!”
待翊哥回屋后,只见娘子坐在一旁矮榻上,见他过去,忙不迭起身行礼,翊哥拾起她的手,轻声道:“身子可好?”
徐若茹脸色微红,呢喃细语道:“尚好!”
翊哥拉着她的手坐到一旁,低声道:“府中只巴掌大的地方,昨儿之事想必你已有所耳闻。”
徐若茹微微抬头,欲言又止:“相公……”
“昨日乃我们大喜之日,为夫提及此事一则是给你个交代,二则是为了宽慰你,切莫胡思乱想。”
“妾身不会,只要相公对妾身好,妾身并不在意其他。”
翊哥淡淡道:“娘子放心,只此一生唯有我们夫妇二人。”
只见徐若茹眼睛发亮,激动道:“相公……”
翊哥却视若无睹,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淡淡道:“日后娘子可能要陪为夫吃苦,只因为夫即将外放,你一直娇养于深闺之中,怕是从未吃过苦受过累,若娘子嫌外放之地贫苦难忍,可留在家中奉养爹娘。”
徐若茹直摇头:“你我既结成夫妻,自是相公在哪,妾身便在哪,即便那处穷乡僻壤,寸草不生,只要守在相公身边,妾身便不会害怕。”
爹爹说的果然没错,刘家底蕴深厚,内里并无龌龊之事,嫁过来并不会受其磋磨,且相公成亲后便会外任,到时跟着他一道外任,既能陪在他左右又不用留在婆婆身边立规矩,此乃一举两得的喜事,遂与她而言,此门婚事结之大吉也,尤其适才相公说,此生身旁再无其他人,虽与相公相处仅仅二日,但相公脾性之内敛稳重,她焉能不知,遂此话并非作假,焉何不让她欣喜。
又过了几日,刘湘婉身子已然恢复,这日她征得赵妈妈允诺,可出院子透透气,未料行至园中碰到二哥,一时间不免有些讪讪然,福了福身,低声道:“二哥。”
仁哥脸色一僵,呆愣道:“六妹,”想了想又道:“身子可好?”
刘湘婉含笑道:“这几日妹妹一直在休养生息,如今更是生龙活虎。”
仁哥嘴角轻笑,似想起什么,敛了敛嘴角的笑容,低声道:“我姨娘……”
刘湘婉飞快打断他,轻声道:“二哥,逝者已逝,咱们又何必旧事重提。”
仁哥神色一怔,苦笑道:“怪不得众人皆道六妹蕙质兰心,今日方知果不其然。”
刘湘婉见他眉眼间带着郁结之色,心下不忍,轻声道:“二哥,人只能回首从前及驻留现下,却不知日后会发生何事,但人只要活着便只能继续往前走,即便前面泥泞不堪,也只能亦步亦趋的前行,行至最后方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六妹……”
“二哥,六妹言尽于此,如何想且看你自己!”
仁哥低声道:“多谢六妹劝慰。”
刘湘婉带着招娣从他身边走过,李姨娘落得如此下场却是她从中推波助澜,如今说出此番劝解之言,也算全了她对二哥心底的歉疚吧!至于李姨娘之事,她心底不曾有过一丝悔悟,即便事情重来一次,她依旧如此行事,事关姨娘及弟弟们的安危,焉能有一丝懈怠!
未料,仁哥猛地唤住她:“六妹?”
刘湘婉身子一顿,转头轻声道:“二哥?”
“六妹,若让你在家族利益与至亲之间做抉择,你会选何?”
刘湘婉想了想,眼神清亮道:“二哥,今生我乃女儿身,许是会儿女情长选择至亲之人,但我若为顶天立地的儿郎,定会以家族利益为先。”
仁哥身子震了震,喃喃道:“为何?”
“没有家族的庇佑,焉能有如今的你我,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仁哥垂下头,喃喃道:“是啊……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刘湘婉挑了挑眉,淡笑道:“二哥?可还有事?”
仁哥眉眼慢慢舒展,笑容从嘴角慢慢散开,轻声道:“听六妹一言,果然让为兄茅塞顿开。”
刘湘婉摸了摸头,讪讪道:“妹妹不过是胡说八道,二哥听听就是。”
仁哥深吸一口气:“总算了了悬在心头的疑惑,为兄也该闭门读书,争取明年考中秀才,日后撑门拄户!”
刘湘婉含笑道:“二哥,你定会考中秀才,日后更会金榜题名!”
“借六妹吉言。”仁哥含笑离开,只见午日的阳光竟在他肩头洒下亮点。
招娣低声道:“姑娘,奴婢怎觉得二少爷与适才判若两人。”
刘湘婉淡淡道:“心头郁结一旦散了,人也跟着轻松了!”
招娣皱眉思索这句话,奈何还是未懂其中含义,遂转头不在合计,轻声道:“姑娘,少奶奶可会哄人了,自打她嫁进来,太太脸上的笑容别提多开怀。”
闻言,刘湘婉翻了个白眼,暗暗道:若我是大嫂,也会如此行事,反正再过半旬大哥便要外任,遂这段时日,焉何不装出温柔娴淑,贤良淑德的姿态服侍太太。
“姑娘,您怎不说话?”
刘湘婉咳了咳,轻声道:“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自是从小受其熏陶,温良恭俭让样样不差,如今为人媳自是谨守本分,随伺在婆母左右。”
“姑娘,奴婢看着少奶奶都觉得累得慌,”招娣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若日后您嫁人也这般,奴婢想想都心疼。”
只见刘湘婉脸色发黑,斜了她一眼,恨声道:“你这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招娣挠了挠头,讪笑道:“奴婢也是关心您。”
“此话若让赵妈妈听到,定会狠狠训斥你。”
招娣摇着姑娘的胳膊,娇嗔道:“姑娘,您最心疼奴婢,万不可告诉妈妈。”
“日后记得谨言慎行!”
招娣嘿笑两声:“奴婢记得,日后再不胡言乱语。”
“这几日天高气爽,不如明日带宴哥放风筝如何?”趁着大哥成亲这股余热未退,赶紧圆了宴哥的念想,若不然大哥前脚离家,太太伤心之余定会寻众人麻烦。
招娣低声道:“不如唤三姑娘一起?”
刘湘婉不住的点头:“此主意甚好!”有三姐陪同,太太定不会说甚。
“姑娘,您皮肤娇嫩,眼下日头又如此毒,不如先回去吧。”
刘湘婉看了眼日头,低声道:“回去吧!”再不回去又得惹赵妈妈念叨。
刚回到院子,就见刘奎躬身过来,低声道:“六姑娘,老太爷请您过去。”
刘湘婉神色诧异:“祖父寻我何事?”
“老奴不知。”
刘湘婉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行至祖父的院子,进去后,福了福身,低声道:“祖父?”
老太爷淡笑道:“坐吧!”
刘湘婉应声而坐,刘奎为其倒茶,只听老太爷含笑道:“适才老夫听到你与仁哥说的话。”
刘湘婉一愣,随即慢慢回想,幸亏当时未说何造次之言,不然真真是……不过她真的不能做任何亏心事,怎这么巧每次外出与人对话都能被祖父撞见,不由呆愣道:“祖父,您不会派人跟踪孙女吧?”
第一次为睿哥出谋划策,第二次与四姐打架,第三次便是今日,这再一再二不再三,事情发生的未免太过偶然,焉能不让她起疑。
老太爷指着她,怒声道:“老夫不过是出去逛园子,谁成想遇到你……”
刘湘婉眼神疑惑的看着他:“那您为何不现身?”
“还不是想看你如何作答?”
“当真?”
老太爷老脸一红,怒声道:“老夫行得正坐得端。”
“祖父莫要生气,孙女不过是随便一说。”
“六丫头,你当真不恨李姨娘,她可是差点害死你。”
刘湘婉低叹一声:“祖父,诚如您那日所说,人死如灯灭,活人又何必跟死人斤斤计较,再说此事归根究底怨不得李姨娘,她……也是个可怜人!”
“若不是你四姐,她何至于行此疯癫之事,”老太爷轻声道:“还好仁哥并未因此乱了心神,走了歪路,不然又平添一条无辜性命。”
闻言,刘湘婉脸色微白,低声道:“祖父,您……”不会有了弑孙之心吧!
老太爷瞪了她一眼,怒从心起:“你这脑袋瓜里都在胡思乱想甚?”
刘湘婉神色委屈,喃喃道:“还不是您说话徒惹人联想?”
“仁哥性子憨厚,若及时矫枉过正,心性便会一直质朴下去,老夫就怕他身陷迷惘,走不出来,唉!至亲之人劝再多,也不如你劝一句,知晓为何?”
刘湘婉低声道:“因孙女差点死在李姨娘手中,如果孙女都能既往不咎,执念如此深的二哥便不会耿耿于怀……”
“不错!你大哥不是没劝过仁哥,他虽听进耳里却未曾听进心里。”
话到此处,刘湘婉不得不猜想:“祖父,该不会是您故意安排我与二哥在假山处碰面吧?”
老太爷脸色涨红,眼神闪躲,佯怒道:“是又如何?”
刘湘婉对其伸了伸大拇指,钦佩道:“祖父不愧是布局高手,这都能让您算计到,真是……”
“老夫还不是担忧你二哥,方才出此下策!”老太爷话音一顿,淡笑道:“不过你那几句话,甚得老夫欢心。”
刘湘婉眨了眨眼睛,老太爷对其翻了个白眼,含笑道:“刘奎?”
刘奎从衣袖里拿出一尺宽的方木盒,轻声道:“六姑娘,这可是老太爷的心爱之物,眼下送与您,可见您多讨他老人家的欢心。”
“多嘴!”老太爷黑着脸,怒声道。
刘奎淡笑道:“老奴又不曾说错,您何必这般生气。”
老太爷冷哼,淡淡道:“这既是给你压惊也是与你褒奖。”
“那孙女可得看看祖父赠送孙女是何物?”刘湘婉从刘奎手中接过四方木盒,随后缓缓打开又猛地盖上,惊吓道:“祖父,这是夜明珠!”
“可喜欢?”
刘湘婉咽了咽口水:“祖父,这东西太贵重,孙女受不起!”传说夜明珠唯有皇亲国戚方才拥有,她不过是庶女身份,焉敢拥有此物,且按木盒中夜明珠的个头,若夜晚将其置放在内室,怕是不用灯油也能将满屋照亮。
“既给你,收着便是!”老太爷斜了她一眼:“凡老夫送出之物,唯有你战战兢兢不肯收,凭添的小家子气!”
“祖父,孙女这身份……”
老太爷猛地拍着桌子:“你是庶出又如何,那也是镇国将军府的子孙,我的亲孙女,此物配你极恰当!”
刘奎小声道:“六姑娘,您还是收着吧!不收又该惹老太爷震怒!”
见此,刘湘婉苦笑:“如此,孙女便喜而纳之了!”
老太爷脸色微缓,含笑道:“给你就收着,适才刘奎有句话说的不错,”嘴角微微上翘:“你这丫头,甚得老夫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