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不过是敷衍我罢了!当年翊哥离京前,也对我说三载后定能回京,如今三载已过,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睿哥倒是回来,可他呢?带着媳妇孩儿一直在外任,一点也不惦念我。”
“太太,咱们少爷毕竟是文官,您看大太太这三载,为了二少爷可谓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日日担惊受怕,如今终将他盼回来,咱们少爷外任之地虽是艰苦些,却未有何危险之事,再且每月都会寄信与家中,让您知晓他们的近况。”
“可到底不如他在我身边好……”二太太惆怅道:“也不知他们何时能归家?”
魏廷茂跟在刘奎身后,轻声道:“当年多谢刘叔教导小辈武艺,若不然小辈焉能有如此成就。”
刘奎淡笑道:“魏少爷不必如此谦虚,当年老奴也不过是稍稍指点,且那时您的武艺已个中高手,遂老夫当不得您的谢。”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您。”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老太爷的院子,魏廷茂身子一顿,猛地停住脚步,眼神不自觉看向旁边的院子,刘奎已从老太爷那里知晓魏少爷的心思,遂咳了咳,轻声道:“魏少爷,老太爷还在等着您。”
魏廷茂脸色一僵,终还是收回眼神,抬脚跟在其身后,本以为今日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小人,却未料……三载已然过去,也不知她身量可有长高,眉眼可有长开,不过眼下且不急,如今的她已经及笄,明年便到了嫁人的年岁,到时……想到这,魏廷茂眉眼渐渐有了笑意,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怕迟!
到了门口,只见刘奎在外轻声道:“老太爷,老奴回来了。”
只听屋中传来老太爷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魏廷茂敛了敛脸上的笑容,脚步轻声的走进去,待见到书房中坐在案桌前的老太爷,掀起衣袍,对其恭恭敬敬磕了头,轻声道:“小辈给老太爷请安。”
老太爷眯着眼睛,冷冷道:“老夫可受不起怀远大将军这般重的大礼。”
魏廷茂并未起身,而是挺直后背,神色郑重道:“老太爷,您与小辈都是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将士,即便遇到挫折也不会轻易放弃,遂小辈在战场上如此,在亲事上也如此!”
“亲事?何亲事?为甚老夫听不懂?”
魏廷茂肃着脸,铿锵有力道:“小辈心仪府上六姑娘,想娶她为妻。”
闻言,老太爷铁青着脸,狠狠拍着桌子,怒声道:“放肆!休要胡言乱语!”
“今儿小辈既敢来此,既是为了心中所想,也是为了给您承诺!”
老太爷神色一怔,缓缓道:“什么承诺?”
“倘若老太爷肯割爱,将刘氏湘婉许配给小辈,小辈答应您,终此一生如同您待老夫人一般,对其忠贞不二,至死不渝。”
“你……”
魏廷茂又道:“老太爷,小辈性子刚烈又擅长谋略,只因小辈身处在那等处境下不得不为,若您担忧小辈会算计六妹妹以及刘家人,现下小辈便可对您立下重誓。”
老太爷对其摇摇头,低叹道:“你且起来!”
魏廷茂置若罔闻,神色郑重的看着他,但老太爷何须人也,淡淡道:“老夫不是那等心软之人,倘若老夫无心,你便是在此地跪上三天三夜,老夫也绝不会应允。”
半响后,只听魏廷茂轻声道:“老太爷,小辈如今功名已成,为何您不甚满意小辈?”
老太爷起身,缓缓走至他面前,轻声道:“青墨,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当年老夫只与你见过你几面,便发现你身上所掩藏的风华,但是……”长叹一声:“老夫的六丫头心眼太过实诚,斗不过你也斗不过宁远将军府后宅中的众人,你可能有无数的娇妻美妾,但老夫只有一个六丫头,只想让她平平安安过一生。”
魏廷茂轻声道:“老太爷,小辈不懂,您所说的平平安安是何?”
“没有勾心斗角,一辈子顺心顺意。”
“小辈奉旨回京,入朝听封时,圣上赐予小辈怀远将军的府第,待小辈成亲后便可搬出去,如此一来,便无您所担忧之事。”
老太爷噎了下,又道:“老夫只想找个家世清白,人口简单的人家与六丫头,这样她既不用受婆婆磋磨,又不用受妯娌为难。”
“成亲后小辈会搬到新府邸,偌大的将军府唯有六妹妹一个主母,她既不用伺候公婆又不用搭理妯娌,此府邸唯有我与她二人相依相偎。”
老太爷神色又是一僵,咳了咳又道:“老夫只想找个与她琴瑟和谐之人。”
“倘若小辈娶了六妹妹,终其一生唯有她一人,决不纳妾室置通房,绝不寻花问柳,绝不在外勾三搭四,”魏廷茂声音一顿,又道:“夫妻本是一体,小辈既相中她,终其一生也只会是她。”
“若她未嫁与你,而是嫁与旁人,你又该如何?”
魏廷茂眸光一冷,淡淡道:“抢!”
“你……”
“这世上本就弱肉强食,唯有强者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小时我掌握不了我娘的命运,让她凄苦离世,三年前我掌握不了大哥的命运,让他背井离乡,但如今的我在不似往日般无所作为,现下的我身居高位,深得圣上器重,倘若心仪之人求而不得,那这一切要之还有何用?”
老太爷神色大动,轻声道:“青墨,人这一辈有很多求而不得之事,你不能如此执拗,执念太深,终是害人害已。”
魏廷茂垂下头,低声道:“您之言小辈如何不知,可小辈拼着一身本事,拼着性命,终还是闯出一番天地,难道心底那一点点小奢望就这么难以实现吗?”
“青墨,易地而处,若你是老夫,可愿将孙女许给似你这般出身复杂之人。”
魏廷茂缓缓道:“老太爷,小辈的出身小辈不能选择,但小辈日后要走之路却是可以选择,遂请您相信小辈,此生定不会负六妹妹。”
“六丫头在老夫身边虽不过三载光阴,老夫却甚是疼爱她,未出嫁时老夫尚且娇惯她,出嫁后更不容许旁人欺负她,遂老夫并不在意日后六丫头的夫婿是否与之门当户对,”老太爷话音一顿,又道:“青墨,以你如今的身份,我家六丫头配与你着实委屈了你。”
“老太爷,小辈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在花容月貌的女子也有容颜老去的那一日,小辈心仪六妹妹对亲人的庇护之情,小辈也想有朝一日,有人倾尽所有庇护于我,至少让我觉得在这世间,小辈也是被人疼,被人爱,被人念,而不是生母早亡,亲爹不顾,手足分离的可怜人。”
话到此处,老太爷焉能不动容,低叹一声:“此事你且容我想想。”
魏廷茂对其重重磕了一头,神色郑重道:“老太爷,小辈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凡小辈说出之言,定终生铭记于心,若您肯将六妹妹下嫁与我,我必不让其受婆母、妯娌的磋磨,更不会纳小妾置通房,这辈子后宅中唯有我与她二人,便是她此生不能为我生儿育女,我也只守着她!”
老太爷被其言震的后退一步,便是他也做不到终其一生无子也要守着一人,遂脸色苍白道:“老夫知晓了,你且退下吧!”
魏廷茂起身,挺直着腰板,大步离开。
魏廷茂出去后,豆包觑了觑少爷的脸色,低声道:“少爷,老太爷可会应允?”
“多嘴!”魏廷茂眯着眼睛,老太爷不同意又能如何,他还有其他法子让其同意。
主仆二人往睿哥的院子走去,经过老太爷院子的树荫处,只见刘湘婉带着宴哥及祉哥踢蹴鞠,小哥俩你争我夺,玩的好不快活,刘湘婉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言笑晏晏的看着他们,眉眼带笑道:“宴哥,不可推祉哥。”
宴哥脆声道:“姐姐,谁让他笨,怨不得我!”
“姐姐,是哥哥耍赖,本轮到我踢,可他抢我的蹴鞠。”
魏廷茂心神一震,缓缓走上前,轻声道:“六妹妹……”
刘湘婉只顾看着两个弟弟玩耍,未曾注意有人过来,再且此乃祖父的院子,旁人一般不会贸然来此,遂听到有人唤她竟慢了半拍,待缓过神儿转头看过去,只见魏廷茂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惊的她猛地站起来,身子微僵,心脏砰砰直跳,他怎会来此!
“姐姐,他是谁?”见有人过来,宴哥祉哥也不玩蹴鞠,扯着她的衣袖脆声道。
刘湘婉深吸一口气,嘴角含笑的对其福了福身,轻声道:“三载不见,魏大哥看着硬朗不少。”
魏廷茂紧紧盯着她,呢喃道:“六妹妹……”
被人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便是脸皮厚如城墙的她也不免面色潮红,轻声道:“魏大哥,怎会来此?”
“适才从老太爷处离开,沿路经过此处要去寻子渊。”
宴哥见姐姐不搭理他,飞快跑过去扯着魏廷茂的衣袍,脆声道:“你是谁?可是府中人?我怎从未见过你。”
祉哥跑到他身后,嬉笑道:“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
刘湘婉只是一个晃神,这两臭小子便撇开她跑了过去,着实不成体统,不由冷着脸,淡淡道:“宴哥,牵着祉哥回来,不然姐姐再不带你们玩。”
谁料,宴哥歪头看着魏廷茂,皱眉道:“你脸上的疤好丑!”
此话一出,刘湘婉脸色一变,大步走上前准备将他们捉回来,狠狠收拾一番,但此举竟生生看呆了魏廷茂,只见刘湘婉脸颊因气愤而泛红,下巴更是圆润可爱的很,身穿洁白色四喜如意纹素雨花锦,柔顺的黑发绾成葫芦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点翠蝶形笄,肤如凝脂的手腕处戴着一只金镶珍珠手链,腰系一只粉红色荷包,脚穿藕粉色缎鞋,整个人显得清雅秀丽。
三载未见,她眉眼渐渐长开,在不似当年梳着鬓角的小丫头,如今的她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现在想来三年等待又算得了什么,珠玉蒙尘迟早会发光,而属于他的人,迟早会落到他的怀抱。
魏廷茂垂下头,看着身旁的两个小娃娃,淡笑道:“怎能说此疤痕丑陋,它可是为了保护黎民百姓不受战乱而留下来的战功。”
“你是大将军吗?”自打刘湘婉搬到祖父的院子,宴哥与祉哥便总是过来玩耍,遂没事时便会听到祖父提起行兵打仗之事,遂宴哥十分崇拜大将军,待知晓大伯父乃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每每见其总是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对其拍马溜须。
魏廷茂含笑道:“正是!”
“哇……姐姐,他是大将军,”宴哥转头看向刘湘婉,指着魏廷茂脸上的疤痕,大声道:“这不是疤痕!这是战功!战功!”
刘湘婉脸色铁青的走上前,一把将他们扯到身边,神色歉意道:“魏大哥,我弟弟们年岁尚小,说话不知分寸,还妄你莫要同他们一般计较。”
“不过是句玩笑话,焉能放在心上。”
刘湘婉眉头舒展,轻声道:“多谢魏大哥宽宥,妹妹就不耽误您去寻我二哥。”双手一伸,抓着这俩臭小子往回走。
只听魏廷茂唤住她:“六妹妹……”
刘湘婉脚步一顿,诧异的转过身,只听他缓缓道:“当年之事,你可还记得?”
刘湘婉脸色骤变,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你……”
魏廷茂嘴角微微上翘,含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我许下的诺言,从未失约过。”
“你此番……”
“我既敢同你表明心意,自是不怕被你知晓,终有一日,我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只见刘湘婉脸色涨红,眼神四处乱看,心下更是恼怒不已,低斥道:“你怎又胡言乱语!”
魏廷茂不在意她的恼羞成怒,轻声道:“你若不信,大可去问老太爷。”说完衣袖一挥,潇洒离开。
招娣吓得脸色苍白,瑟瑟道:“姑娘,适才魏公子说他……”
刘湘婉瞪了她一眼,恼怒道:“怎你也跟着起哄?”
招娣颤声道:“姑娘,奴婢哪里是起哄,奴婢明显是害怕……”说着身子不自觉一抖。
宴哥扯着姐姐的胳膊,焦急道:“姐姐,长大后我也要当大将军。”
闻言,刘湘婉对其翻了个白眼,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怒道:“你只要乖乖不惹事,我就谢天谢地!”
“姐姐,你不信我?”
刘湘婉哼声道:“免了吧!你还是如大哥一般考取功名,当个文官就好,若你当了武官,姨娘和我还不得日日为你担惊受怕。”
祉哥扯了扯姐姐的衣袖,大声道:“姐姐,哥哥不当!我当!我当文官,到时挣钱给你买糕点。”
刘湘婉心下十分欣慰,不由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还是我们祉哥最乖,最听话。”
宴哥恨声道:“马屁精!”
祉哥晃了晃脑袋,对其伸了伸舌头:“姐姐喜欢我!不喜欢你!”
得!这两小祖宗又吵起来了!
刘湘婉抚了抚额,将他们拽至一旁,板着脸,冷冷道:“都给我闭嘴!”
小哥俩对视一眼,莫名诧异,姐姐为何生气,他们可未做错何事,只见刘湘婉看着宴哥,冷冷道:“适才你可知错?”
宴哥垂下头,小声道:“姐姐,我做错何事?”
“你怎能指着旁人的脸评头论足?”
宴哥抬头,小声道:“可那人脸上却是有疤,难道还不许人说。”
话音一落,刘湘婉满脸黑线,磨了磨牙,出其不意道:“听说今早你尿床了!”
只见祉哥咯咯大笑:“姐姐,哥哥有尿床,我没有,哥哥尿了好大一泼尿,把我们的褥子弄湿了!”
宴哥脸色涨红,怒声道:“不许提!不许提!”
“旁人提你尿床,你便羞愧不已,那你不知分寸的提旁人脸颊的疤痕,可有想过那人的感受。”
宴哥身子一僵,扣着手指,轻声道:“姐姐,我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
刘湘婉摸着他的头,轻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每个人都有他羞于启齿之事,你是,旁人是,姐姐也是,即便我们知晓也不能轻易说出口,只因有些话说出来极是伤人。”
祉哥扯了扯她的胳膊,小声道:“姐姐,你别生哥哥的气。”
刘湘婉含笑的点头,轻声道:“日后你们不可这般造次,此次无旁人听到尚可,但若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听到,定会说你们没教养!”
宴哥与祉哥纷纷点头,轻声道:“我们再也不说了!”
“记住今儿的教训!”
待魏松知晓后院之事后,脸色一白,捂着胸口不住的喘气,魏东见此,忙从柜子里取出一颗药丸送进老爷嘴里,又端起茶杯放至老爷嘴边,半响后魏松脸色稍稍红润,可此番模样却是吓到向嬷嬷,抖声道:“老爷,您……”
魏松抬起手,缓缓道:“早让你们主仆收手,你们偏是不听,如今弄出人命,且还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此事若被御史知晓,定要弹劾我们。”
向嬷嬷身子一抖,脸色白发,低声道:“老爷,公主也是没了法子才让老奴过来,请您过去主持公道。”
“公道?如今好端端的人死了,还谈何公道?”魏松冷冷道:“此女到底因何而殁,想必你比我更为清楚,偏你提及此事支支吾吾,始终不肯透露实情,便是老夫过去又有何用。”
向嬷嬷低声道:“老爷,公主也未料到此女性子如此刚烈,且她也是为三少爷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