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刘仲修焉何不知,当年为二丫头择夫时他不就是这般作想,可二丫头到底让他失望透顶,还好所选夫婿并非太过市侩,言语间侃侃而谈,心下还算满意,但三丫头与二丫头不同,三丫头乃他嫡女,怎能随意配与寒门学子,即便他日后有所作为,那也是十多年之后的事,且那时的镇国将军府何须他照拂。
想及此,刘仲修为了安抚翊哥关怀幼妹的情意,淡淡道:“此事为父记在心中,你且放心,为父定为三丫头寻觅良人,不会……”想到他爹尚在眼前,缓缓道:“不会让她所嫁非人。”
以他爹的足智多谋,定不会轻易应允此事,而他也并未打算一气呵成,但韩琛此人他暗中观察许久,除了出身清贫外,人品实乃上佳,遂借此机会说与他爹听,不过是希望此人在他爹心中有个模糊的念想。
老太爷淡淡道:“韩琛乃你大嫂远方侄儿,又兼之你的学生,他的事还需你多多上心,毕竟人情相见不如初,多少贤良在困途,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如今我们尚且能助人一臂之力,也算是结下彼此的善缘。”
他老了,如今看人的眼光越发不济,从珍儿之事便可知晓,遂将来后辈子孙成亲嫁人,他皆不打算插手,省的到时落下埋怨!
“爹放心,此事便是您老不说,儿子也有此打算。”
“事关他的前程,你且与他细细斟酌。”
刘仲修点头,又道:“如今府中众人皆道翊哥榜上有名乃是峰回路转,倒也省了一番口舌辩解。”
老太爷看向翊哥,轻声道:“此次你为家族不惜牺牲功名利禄,他日祖父定十倍偿还与你。”
翊哥对其躬身揖礼,淡淡道:“祖父,孙儿乃刘家子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该如此,谈何‘委屈’一说!”
老太爷颔首道:“如此心性,刘家有你幸矣!”
他爹如此夸赞翊哥,刘仲修眉眼间带着些许自得,淡笑道:“你心中可有想去外任的地方。”
翊哥摇摇头,脸色惭愧:“这些年来爹爹一直外任,孩儿虽跟在您身边,却一心闭门读书,从未体验过人情世故,再且以儿子现下的眼界,也不知该选何地为好,遂此事唯有让您与祖父操心。”
老太爷淡淡道:“此事你无需担心,待你离家外任时,祖父定会为你择好师爷以及幕僚,有他们在旁相助你,会快便会所有作为,其政绩自然随之而来,三年之后自然又会升一品。”
翊哥点了点头:“孙儿多谢祖父关怀!”
“老夫能帮你的也唯有这些,日后且看你”
只听刘仲修长叹一声:“你娘虽有你大姐从旁劝慰,但到底不如你过去美矣,遂你还是去宽慰一二,”神色一顿,轻声道:“她只有你一个儿子,定然舍不得你。”
“儿子明白!”翊哥缓缓点头,随后对二人揖礼,方转身离开。
二房子女跟随二太太一同回到院子,大姐对众人使了使眼色,他们立即会意,行礼后方缓缓退出去,待母女二人进到内室,只见二太太快走一步,趴在床上泣不成声,心酸道:“为娘的命怎这么苦?”
“娘,您怎能这么想?”
“你们刘家人都见不得我好?”
大姐啼笑皆非,苦笑道:“娘,我可不是刘家人,女儿早早就嫁人,如今乃宋刘氏!”
二太太哭声一顿,指着她泪雨婆娑道:“你到底安着什么心,让为娘与你弟弟生生母子分离。”
“娘,事关弟弟的前程,您当真忍心让他这辈子一事无成,籍籍无名吗?”
“翊哥便是不想继续科考,也可留在京中谋个官职,何必去那么远的地方,再且若他外任之地离我们近些,也好有个照拂,如今倒好,一走便是穷乡僻壤,不毛之地的地方,为娘想见他一面都难上加难?”
“娘,此乃皇城脚下,众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地方,可进来后方发现京中的官位虽看着亮堂,却不如外任容易熬政绩,升官快,”大姐声音一顿,又道:“娘,手握实权与徒有虚名,孰重孰轻,以您心中的沟壑,焉能不知。”
“那岂不是好几载也见不到翊哥,为娘想想,这心口便喘不上来气,”二太太捶打她的胸口,哽咽道:“翊哥从嗷嗷待哺的小儿到如今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从未离开过为娘身边,你让为娘如何能舍得,为娘只有他一个儿子啊……”
大姐脸色一敛,眸光幽怨,淡淡道:“娘,打小女儿也从未离开过您身边,到了年岁还不是及笄出嫁,若按您这么说,当初为何让女儿出嫁,如今落得这般光景。”
闻言,二太太脸色一僵,气愤道:“那不一样?”
大姐挑眉:“都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何不一样?”
二太太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又辩驳不出,口不择言道:“你是女儿家早晚都要嫁人,可翊哥不一样,他是儿子将来是要留在为娘身边孝敬我。”
“娘……”大姐神色无奈,低叹道:“都是您的儿女,在您心里却如此区别对待,此话虽是正理,但您这么说,不怕寒了女儿的心吗?”
话一出口,二太太便知说了错话,欲言又止的看着她,低声道:“适才为娘不过是恼羞成怒方才说出意气之言,珍儿莫要同为娘一般计较。”
“娘,我乃您亲生女,便是您说出再难听的话,女儿也不会放在心上,只因女儿知您是有口无心,但此次事关翊哥的仕途,无论是爹爹还是祖父,都不敢轻易下定论,唯有看翊哥的决定,毕竟日后的路是要靠他自己走,您说呢?”
二太太无声落泪,默默道:“这个家里,无论大事小情,为娘焉能有所置喙?”
大姐脸色一板,轻皱眉头:“您是二房的当家主母,谁不看您的脸色行事,便是内宅之事,我爹也须得征求您的意见?”
二太太被她之言弄得心酸不已,低泣道:“为娘……为娘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老爷从不似珍儿这般想。
“娘,您想想大房,大伯母那般不舍得睿哥,最后还不是允了他去戎武,战场上那可是刀光剑影,尸横遍野,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大姐拿起丝帕擦拭她娘眼角的泪水,低声道:“此次翊哥离家外任虽是去那穷乡僻壤之地,但唯有那等地方好熬政绩,加之没有性命之忧,娘,与大伯母相比,您可要学会知足。”
“为娘……为娘不是不懂翊哥想要出人头地,一雪前耻的决心,可他作此决定,为何不跟为娘商量下?”
“娘,翊哥自以为铁定不能中,未料竟峰回路转,此决定怕也是突发奇想,哪有功夫与您合计。”
“可是……”
“娘,旁人许会糊弄您,女儿还能骗你不成,”大姐低声道:“翊哥去那等地方,不止您心疼,女儿也心疼,可自古便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祖父如此,爹爹如此,翊哥亦如此。”
二太太神色呆滞,喃喃道:“事到如今,为娘还能说甚?”
大姐低声道:“娘,唯有守得云开方能见月明,”见她娘依旧紧皱眉头,轻声道:“若您还未想通,不如问问外祖母,她老人家定会比女儿更会劝人。”
二太太眉眼一竖,厉声道:“你想让为娘被你外祖母骂死不成?”
大姐拿起丝帕遮住嘴角的笑意,她娘这是在无理取闹,如今唯有一直哄着她,待过几日她许会慢慢合计明白。
从正房出去后,三姐挽着六妹的胳膊,轻声道:“想不到大哥那般境遇下竟能扭转乾坤,真是……”
刘湘婉淡笑道:“大哥心性坚韧,若不是身染风寒,此次定是高中榜首。”
三姐低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却是不能胜天啊。”
“话虽这么说,但还有一句话三姐可曾听过,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许是老天爷为大哥安排的另一条锦绣繁华之路。”
“但愿吧!”
刘湘婉见她眉头不展,低声道:“三姐可是有何烦心事?”
三姐缓缓道:“下月中旬大哥便要成亲,随后便会离家外任,一走便是好几载,明年的今日我怕也要出嫁,如此想来,到得那时我们三兄妹都不在她身边。”
“三姐,无论是母亲还是我姨娘,待兄弟们大了,都是要飞的,他们怎可能一辈子固守这方寸之间的地方。”
“小时盼着长大后穿好看的衣裳,大了却又希望变回小时,这样便能一辈子守在爹娘身边,不用嫁到旁人家里被其磋磨。”
刘湘婉低笑:“所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三姐当真不想嫁?”
三姐瞪大了眼睛,横了她一眼:“偶尔感慨下,有何不可?”
“三姐怕甚,若他们胆敢磋磨你,你就磋磨他们儿子,且看谁心疼谁。”
三姐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大姐,身上自带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但凡她处在那里,众人便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刘湘婉低叹:“大姐不但手段了得,说出的话更让人无比折服,与她相比,真真是大巫见小巫,相形见绌矣。”
“如何不是?”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错开视线,随后忍俊不禁的偷笑。
只见三姐点了点刘湘婉的额头,嗔怒道:“自打你搬到祖父的院子,这胆子越发的大了?”
刘湘婉扯了扯嘴角,摊手道:“我这叫观世间百态,未雨绸缪也。”
“好个未雨绸缪,”三姐见她脸颊圆润不少,忍不住拧了拧她的脸颊,低声道:“看样子你在祖父那里过得无比舒畅,身子肥嫩不少。”
肥嫩!
有种待宰羔羊的赶脚!
刘湘婉扶额低叹:“三姐要不要过去坐坐?”
三姐思忖片刻,淡笑道:“甚好!甚好!”
刘湘婉想了想,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让姐妹们一同过去坐坐。”
三姐点头:“毕竟你是主人,且去问问吧。”
姐妹二人脚步一顿,静待其他人过来,不多时五姐七姐缓缓而来,刘湘婉淡笑道:“不知五姐七妹可想去我院子坐坐?”
她们二人自然高兴,喜不自禁的点头,遂四姐妹一同往前走,刘湘婉冷不丁道:“要不要唤八妹九妹一同过去?”
三姐淡淡道:“现下她们怕是跟大伯母在一起。”
如此,刘湘婉唯有作罢,毕竟她有些畏惧大伯母,遂姐妹四人心照不宣的去往老太爷的院子,待进去后,方知晓这院子处处透着精致,五姐不禁感慨道:“祖父那般暴脾气,没想到竟是个雅人。”
刘湘婉噗呲笑出声,指着墙角的那处,低笑道:“五姐,看看那边再说?”
其余三人眼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瞬间青白交错,五姐喃喃道:“祖父真乃妙人!”
闻言,众人再也忍不住笑出声,随即一想,可不是吗?凡入目处皆是绿树成荫,亭台楼榭,但背人处却变成了农家院子,种着各色时令的蔬菜。
三姐指着那处,淡笑道:“这些青菜可都是祖父拾掇的?”
刘湘婉点头:“不过妹妹搬来的日子尚短,并未见过祖父挽起裤脚,挽起袖子下院子那一幕。”
四姐妹脑里不由幻想那一幕,嘴角微微上翘,暗暗道:祖父他老人家真是既文雅又不失质朴。
一行人行至刘湘婉的院子,三姐轻声道:“比之咱们的院子要大上一些。”
这时,赵妈妈掀帘出来,见四位小主联袂而至,神色稍愣,忙不迭福身行礼,三姐淡笑道:“多日未见,赵妈妈身体可好?”
赵妈妈含笑道:“多谢三姑娘惦记,老奴哪哪都好。”
刘湘婉轻笑道:“妈妈,如今咱们院子来了贵客,快快将我珍藏的茶叶拿出来。”
赵妈妈‘哎’了一声,眉眼带笑道:“老奴这就去,主子们快请进来,待会儿老奴泡茶给你们喝。”
三姐妹对视一眼,跟随刘湘婉身后缓缓进去,屋中倒是与之前院子的摆设并无区别,处处透着质朴别致,三姐淡笑道:“今日之行,本以为触目可见琳琅珠玉,冉冉檀香。”
刘湘婉拿起丝帕遮住嘴角的笑意:“让三姐失望了!”
三姐走进去,眸光一瞥,低叹道:“本以为搬到祖父这,你的性子会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这般的谨言慎行。”
“三姐此言差矣,不光妹妹屋子的摆设如此,便是祖父的书房也不过摆放几样贵重的玉器,便再无其他奢华的物件。”
“祖父也这般简朴?”
她们入座后,刘湘婉方缓缓开口:“祖父向来不喜挥霍无度,大肆铺张。”
五姐低声道:“未料祖父还有如此一面。”
七姐淡淡道:“看惯了花天锦地、九衢三市,便会发觉不矜不伐、不露锋芒方是道理。”
其余三人呆楞的看着她,呐呐道:“七妹……”
七姐神色一僵,讪讪道:“姐姐们看我作甚,妹妹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五姐低声道:“七妹,近日凡你说出之言,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七姐垂下头,低声道:“许是唯有失去至亲之人方知晓后悔莫及的道理。”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只见三姐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六妹,不如带我们去你书房看看。”
“也好,也好!”刘湘婉心知三姐这是有意岔开话题,忙附和道。
于是,四姐妹起身去往她的书房,入目便是挂在墙上的那只蝴蝶风筝,三姐眼睛发亮,惊喜道:“六妹,这话风筝从何而来?”
刘湘婉脸色微红,羞涩道:“此乃妹妹为宴哥所做!”
三姐妹眼神刷的看向她,不可置信道:“你连风筝都会做?”还有甚是她所不会!
“不过是闲暇时胡思乱想,心痒难挠下即兴而作,未料当真做成风筝。”
三姐上前一步,扯着她的胳膊,低声道:“这只乃你为五弟所做,姐姐不好夺人所好,”咳了咳,嘴角含笑道:“六妹,可不可以给姐姐做一只。”
闻言,刘湘婉汗颜不已,此风筝她做了半月有余,几乎到了夙兴夜寐的地步,未料竟惹的三姐垂涎不已,有心退缩,瑟瑟道:“三姐,眼下母亲神色不虞,这时候做风筝与你,怕是不好吧?”
三姐挥了挥手,无甚在意:“你先做着,待母亲心情好转,我自然能去院中放风筝,”神色一顿,低声道:“如今我已及笄,娘轻易不让我出去,再有一年我便要出嫁,到时……”
得!三姐演上苦情戏了!
“三姐且不用多说,妹妹知晓如何做!”
三姐猛地抬头,眼里哪还有一丝悲伤之色,眉开眼笑道:“那我就坐等你的风筝。”
“不知三姐喜欢什么图案?”刘湘婉怕她想出奇奇怪怪的答案,忙道:“妹妹手艺受限,也只能做图案简单的风筝。”
三姐低笑道:“无需其他,这个蝴蝶风筝很是得我欢心!”
刘湘婉颔首:“那妹妹做个同样的与你。”眼神看向其余两姐妹,含笑道:“宁落一群不落一人,五姐与七妹也有,不过……”
姐妹二人眼里闪过惊喜之色,异口同声道:“不过什么?”
刘湘婉眸光看向七妹,轻笑道:“到时还得劳烦七妹帮姐姐临摹几张图案,”指着悬挂在墙上的风筝,淡淡道:“若你们细细观之,便会发现此风筝翅膀处有多难看。”
七姐捂嘴偷笑:“到时六姐吩咐便是。”
三姐斟酌片刻,沉声道:“还是让七妹画吧!你的画工真真是……”难登大雅之堂。
刘湘婉对其翻了个白眼,恨声道:“三姐莫要嘲笑我,妹妹能画成这样已是黔驴技穷。”
“算你有自知之明!”
此言一出,余下二人纷纷捂嘴偷笑。
这时,赵妈妈躬着身子进来,恭敬道:“姑娘,老奴已沏好茶,还请你们出去品茶。”
刘湘婉点了点头,淡笑道:“既如此,咱们还是出去烹茶谈天,慢慢细聊!”
大姐从她娘院子出来后,碰到姗姗来迟的翊哥,淡笑道:“可是去看娘?”
翊哥对其恭敬的揖礼,低声道:“此次多谢大姐从中说和。”
“你是我亲弟,谈何‘谢’字,且事关你的仕途,姐姐又怎能袖手旁观,”大姐神色一顿,轻声道:“你还是快些进去劝劝娘亲,毕竟她只有你一个儿子,嘴上虽赞同你的决定,心里却是肝肠寸断。”
翊哥挺直后背,沉声道:“大姐,有些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乃必行之,小弟既已下定决心,焉能退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