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诚如爹所说你马上便要成家立室,日后为人夫为人父,自该自己拿主意。”
翊哥轻声道:“大姐,之前弟弟与你说过的话,从未忘记过,待弟弟有所成那日,便是你依靠弟弟之时。”
大姐脸色一怔,缓缓道:“好,大姐等着你,”顿了顿,又道:“祖父可是回去了?”
翊哥淡淡道:“祖父在他书房。”
大姐点了点头:“犹记那日我答应为你做一桌膳食,今日你榜上有名,大姐定然履行当日之诺言。”
翊哥难得脸色微红,低声道:“大姐,那日咱们打赌乃是赌弟弟金榜题名,如今……”
“第一名与第一百名皆是榜上有名,不过是一前一后罢了,但又有多少人榜上无名,”随即,大姐嗔怒道:“再说身为长姐,想为胞弟做一席膳食,有何不妥之处。”
翊哥眉眼微缓,含笑道:“既如此,过会儿弟弟定要亲自尝尝大姐的手艺。”
姐弟二人说完方各自离开,翊哥深吸一口气,方抬脚走进去,菱香见此,忙不迭对其福了福身,却被翊哥用眼神止住,随后慢慢走进内室,只听里面传来阵阵压抑的哭声:“我知老爷是为了翊哥着想,但我就是舍不得……”
王妈妈低声道:“太太,眼下您忍一时之别离,日后却可长久跟少爷在一处。”
“京城有何不好,咱们府上又不是没有底蕴之家,为甚他不肯留在京城,非要去那等穷乡僻壤的地方。”犹记当年跟随老爷外任时,所过的艰苦日子,那般光景她至今不想回忆,未料翊哥只身犯险,这不是拿针戳她的心吗?
王妈妈劝慰道:“太太,您看看现下精神抖擞的老太爷,在想想若您到了他老人家这般年岁,每日儿孙绕膝,含饴弄孙,不是很好?”
二太太听在耳里,只觉众人都不体谅她为娘的苦心,恼怒道:“万一我活不到那般年岁呢?”
“太太……”王妈妈脸色一变,惊呼道。
门外的翊哥低叹一声,缓缓走进去,低声道:“娘,是儿子不孝。”
二太太梗着脖子不肯看他一眼,僵硬道:“既你心中早已下定决心,又何必在乎为娘的感受。”
翊哥掀袍跪在地上,低声道:“娘,此次儿子未能金榜题名,您心中定比孩儿还要伤心,可当着儿子的面却从未露出一丝伤神的模样,总是言笑晏晏,您心中的酸涩,儿子焉能不知,且凡京中之人皆猜今朝秋闱,我与明若到底谁更略胜一筹,如今儿子落得这般光景,自觉无颜留在京中,不如谋个官位去外任,既为百姓谋福祉又可慢慢熬政绩进而升官,如此一举三得之事,儿子焉能不去。”
“可你当真舍得离开为娘身边。”
翊哥屈膝爬到他娘身边,低声道:“娘,趁着儿子风华正茂,熬过几载光阴便能回京,届时留在您身边承欢您膝下,可好?”微微抬头,见他娘眼角的泪水滑下脸颊,长叹道:“若娘当真不想,儿子不去也罢!”说着自顾起身,往外走。
见此,二太太脸色一变,眼神看向王妈妈,厉声道:“还不快拦着翊哥?”
王妈妈猛地回过神,踱步至大少爷身边,轻声道:“少爷,且等等。”
“娘,眼下爹爹还未来得及为我张罗,儿子这便过去跟他说,此番不去外任,留在家中陪您。”
王妈妈身子一僵,神色难掩焦急,劝慰道:“少爷,不可莽撞行事,”转头看向太太,只见其神色木楞,慌张道:“太太,您快说句话?”
“翊哥,你非要逼为娘吗?”只听身后传来二太太嚎啕大哭的声音:“适才在厅中为娘已然同意,难道还不许为娘私底下念叨两句?”
翊哥脚步一顿,低声道:“娘,您误会儿子了,若您当真不想让儿子去,儿子便再也不去,自古百善孝为先,焉能因儿子惹得您日日流泪,日日伤怀。”
“少爷,请恕老奴失礼,”王妈妈福了福身,轻轻扯着他进去。
翊哥走到他娘身边,低声道:“娘,您莫要哭,哭的儿子心里难受。”
二太太气愤之下狠狠捶打他的后背,恼怒道:“为娘生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气我,让你为了心中所想与我斗智斗勇。”
翊哥心里哑然,未料他娘这般时刻,竟反应的如此快。
“娘,儿子不孝,若您仍不解气,不如狠狠打儿子一顿吧!”
“打你?若为娘舍得,何至于哭的如此伤心。”
翊哥低声道:“娘,一时的离别换来日后咱们母子朝夕相处,不好吗?”
二太太卷起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恨声道:“既你想去,为娘便不再阻止,你快些去也好早些回京。”
“娘放心,日后儿子定回到您身边孝敬您。”
“如今遂了你的心,赶紧给我出去,看见你为娘眼睛疼。”
翊哥缓缓跪下,对其恭恭敬敬磕了一头,轻声道:“多谢娘成全。”
王妈妈总算舒了一口气,真怕太太又哭又闹,吵的二房不得安宁,到时惹的老爷大发雷霆,她们这些服侍太太之人皆逃不了干系。
“你成亲后,可会带着你媳妇一同去任上?”
翊哥愣了愣,耳根微微发红,低声道:“自然!”
“为娘好不容易盼得你娶了媳妇,更好不容易熬成了婆婆,末了你竟带着你媳妇一同去任上?”
翊哥垂下头,低声道:“娘,难道您不想嫡孙早些出世吗?”
二太太脸色一僵,猛地拍了他一巴掌,恨声道:“我怎生出你这么个胳膊肘总是往外拐的东西!”
“若娘不想儿子早些有嫡子,儿子便将媳妇留下来,让其在您身边伺候。”
嫡子!嫡孙!
二太太犹如被人捏住命脉,眼里再流不出一丝泪水,指着门口,怒不可遏道:“给老娘滚!”
翊哥低声道:“娘,可是儿子又说错话?”
“你没说错话,都是为娘的错,让你们一个个不把为娘放在眼里,一个个整日算计我!”二太太烦躁的挥了挥手:“赶紧滚!”
神色无奈的翊哥,又对其磕了一头,方缓缓离开。
大姐去了祖父的院子,行至一丈远便听到隔壁传来阵阵的欢笑声,她已从奴仆口中得知六妹搬到祖父的院子,不得不承认祖父慧眼识珠。
门外立着刘奎,只见其躬身道:“奴才给大小姐请安。”
“祖父可在里面?”
“老太爷与二老爷在谈事。”
大姐缓缓点头,轻声道:“既如此,待会儿我在过来。”
刘奎躬身道:“到时奴才过去唤您。”
大姐点了点头,转身去旁边的院子,立在门外的招银飞快的对其福了福身,低声道:“奴婢给大小姐请安。”
“几位妹妹都在里面?”
招银含笑的点了点头,随后轻轻掀开帘子,低声道:“大小姐请进。”
大姐淡笑道:“六妹的婢女果然如她一般都是机灵人。”
招银被夸的脸色绯红,低声道:“奴婢当不得大小姐夸。”
大姐眉眼带笑的从她身边过去,屋中乐不可支的四姐妹猛地抬头,见大姐立在门口,呆愣片刻,随即起身行礼,大姐眸光一扫,淡笑道:“乃是过来给祖父请安,听到这边欢笑声便过来看看。”
刘湘婉忙走过去,拉着大姐的胳膊让其入座,并亲自为其倒茶,含笑道:“大姐快尝尝我的压箱底。”
三姐敛了敛鬓角的碎发,咳了咳,揶揄道:“大姐,妹妹劝你莫要品尝,无论好与坏,六妹都有话在候着你……”
“为甚?”
“自是张嘴同你讨要茶叶!”
大姐笑而不语,端起茶杯抿了抿,缓缓道:“却是好茶。”
“大姐放心喝,妹妹才不似三姐说的那般厚脸皮。”
三姐斜了她一眼,恨声道:“适才你没跟我讨要吗?”眸光瞥向其余二人,信誓旦旦道:“她们可都是我的证人。”
五姐扯着手中的丝帕,七妹垂着头不言不语,见此,三姐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子,指着她们恨声道:“好啊,好啊,趁我不注意,你们倒成一个阵营的人。”
“三姐,这叫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刘湘婉压下嘴角的笑意,掷地有声道:“哪有人似你般求人办事,还如此的理所应当。”
三姐气的脸色涨红,啧啧两声:“好……好……”未料,出其不意伸手挠向离她最近的五妹的痒痒肉。
五姐被其挠的不住告饶,笑的直打颤:“三姐,妹妹错了,求放过。”
三姐眼神示威似的看向七妹,只见她眸光瞥向三姐的双手,畏惧的点点头,喏喏道:“妹妹定以三姐马首是瞻!”
三姐得意极了,看向六妹,哼声道:“还有何话要说?”
刘湘婉无奈的摊摊手:“强将手下无弱兵,时至今日方知此乃假话……”
此话一出,众人再也忍不住再次大笑出声。
只听大姐淡笑道:“看你们相处的这样融洽,姐姐真高兴。”
四姐妹笑声一顿,低声道:“大姐……”
“上次因瑾哥身体抱恙,遂你们未能去成大姐的庄子,待会儿我去寻爹爹,让其应允我,带你们去庄上住两日。”
除了刘湘婉心事重重,其他三人皆是一脸喜意。
“六妹,可是有何烦心事?”
刘湘婉愁眉苦脸道:“妹妹是在担忧,若此番过去,妹妹允诺的三只风筝何时方能做完!”
她乃是担忧李姨娘,万一此番众人离府,李姨娘趁太太不在,对姨娘及弟弟们起了歹心,到时彼此离的甚远,她顾及不到。
闻言,三姐嗔怒道:“只要年底做好就行!”这样明年春天她便可放风筝。
五姐与七姐也道:“我们不急,何时做好皆可!”
“答应之事焉能反悔,不过你们不着急我就放心了!”
这时,三姐看向大姐,轻声道:“此次毅哥与瑾哥怎未同大姐过来?”
大姐淡笑道:“瑾哥尚小,加之不久前染了风寒,便让其留在庄里,至于毅哥,如今像个疯小子根本呆不住,若他来了,还不得搅得府中上下不得安宁。”
“妹妹好长时日未曾看到他们兄弟,很是惦念。”
大姐含笑道:“待过几日,让爹爹带你们过去小住。”
待刘仲修从他爹书房出来,便听到隔壁院子里的欢笑声,低笑道:“如今这般可真好……”随即想到四丫头,脸色微冷,不知死活的东西,最好在宫中受尽磋磨,方解他心头之恨。
刘奎推门进去,轻声道:“老太爷,适才大小姐过来拜见。”
“人呢?”
“眼下在六姑娘的院子,可要奴才去唤?”
老太爷点了点头,刘奎方出去。
待大姐进到祖父书房时,恭敬的对其福了福身,低声道:“祖父。”
老太爷含笑道:“适才在厅中不过匆匆见了一面,如今细细看你,眉眼间再无一丝郁结之色。”
大姐淡笑道:“祖父,所谓红颜易老,岁月蹉跎,与孙女而言,那时不过是执念而已,可执念总有消散的一日。”
“坐吧!”老太爷颔了颔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淡淡道:“今日你跟你娘在厅中说的话,让老夫心下很是震撼。”
大姐福了福身方坐下,含笑道:“此事也是翊哥相求于我,若不然孙女焉能如此据理力争。”
“你这丫头,在老夫面前还这般自谦!”
大姐收敛脸上的笑意,神色凝重道:“祖父,可是家中出了何事?”翊哥派人送信与她,言语间虽模棱两可,但细细想来,总觉得翊哥秋闱之事颇有些让人起疑。
老太爷淡淡道:“你发现了?”
“既然翊哥身染风寒,气虚之下焉能写下所考之题的答案,”大姐神色一顿,皱眉道:“最为怪异的便是官府还未给出学子们的成绩,他又怎会提前预料到,定会榜上有名。”
“珍儿,你可知朝中现下什么光景?”
大姐咬了咬嘴唇,低声道:“立太子的紧要关头。”太子便是日后的储君,更是大凉国日后的圣上。
老太爷轻声道:“刘家不参与立太子的纷争,但刘家势力又太过庞大,遂只能渐渐散去手中的权利,慢慢后退直至韬光养晦,休养生息。”
大姐身子一僵,惊愕道:“祖父……”
老太爷淡淡道:“形势所迫,不得不避重就轻。”
大姐垂下头,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安国公府尚且不用担心,他们不过是空有爵位并无实权,在此事上起不到什么作用?”
“祖父放心,此事孙女不会跟任何人说。”
老太爷很是欣赏大姐这股聪慧劲,淡笑道:“日后你跟孩子们安心住在庄上,所缺之物直接派人过府通知便是。”
“祖父无需担忧,孙女及孩儿们在庄子上都很好,”大姐思索片刻,轻声道:“祖父,既如此翊哥此番离家,几载方能归家。”
“此事何时尘埃落定,何时方是他归家之日。”
大姐心猛地沉了下去,低声道:“祖父此番做怕是为了保全翊哥吧!”
“老夫经历的事太多,如今垂垂老矣,焉能不担心后辈子孙的安危,且无论事情到了何种地步,必须给家族,给他们留一条退路。”
“孙女明白!”大姐起身,肃容的福了福身,恭敬道:“祖父,翊哥让您费心了!”
“自家子孙,本该如此。”
“祖父放心,娘那边我定规劝好,不让其出一丝差错。”
老太爷颔首:“你明白老夫的苦心就好!”
大姐忧心忡忡的从祖父院子出去,灵玉低声道:“姑娘,奴婢瞧您脸色不好,可是出了何事?”
“无事!”大姐烦躁的摇了摇头。
“咱们还要不要去六姑娘的院子坐坐?”
大姐望了眼六妹的院子,低叹道:“回去吧!”
灵玉点了点头,跟在姑娘身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