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回头去想,其实也颇感激自己生在这战乱纷纷的时候,”皇帝目光带了三分苍凉,感慨道:“如若不然,我或许只是公府庶子,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到了年纪,娶一个不好也不坏的妻子,分出去自己过活。”
乔毓失笑道:“以你的本事,总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的。”
皇帝也笑了,低头看着她,忽然就释然了,轻轻道:“我也只是世间寻常男人中的一个,不喜欢在心仪的人面前丢脸,可既然提起旧事,还是要跟你讲一声‘多谢’……”
乔毓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了转,才凑过去道:“所以说还是被我救过咯?”
皇帝“嗯”了一声,似是有些赧然,便不再说别的,举步向前。
乔毓忙不迭跟上去,催问道:“我那时候是不是很帅?”
皇帝扭头看了她一眼,道:“嗯。”
乔大锤心满意足了,跟着他走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蹙眉道:“可乔妍不知道这事啊!”
皇帝见她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大锤脑袋,感怀道:“你从来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这话可真是将人捧得太高了。
乔毓心里边儿美的直冒泡儿,又道:“所以,是我英雄救美之后,你才中意我的?怎么没有同我讲呢!”
叫他怎么说呢。
那时候的他,只是唐国公府上不被重视的庶子,像是角落里的青苔一样无人注目,而她却是乔家最受宠的女儿,天生一股浩荡气魄,意气风发,活像一轮小太阳。
他在角落里看着她,觉得那或许是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美梦,谁承想天下变乱,战火连天,几番更迭之后,竟真的有能触及到她的那一天。
九月的日光温暖绵长,皇帝垂眼看着她,忽然间笑了起来。
世人都觉得他此生最大的惊心动魄,便是玄武门那一役,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天他端坐马上,腰佩鄣刀,心里其实一片安宁。
而真正的惊心动魄、忐忑难安,却是十几年前,在渭水之边,他掌心出了汗,心也跳的飞快,执拗的求娶乔家女为妻。
“能够娶到你做我的妻子,真是太好了,能够重来一世,也是李泓的幸事。”
最后,皇帝看着她,深深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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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作妖
“这是我们曾经住过的院落。”
皇帝将门推开,便见院中的木芙蓉都开了,柔粉色的花朵点缀在翠绿的枝叶中,有种恬淡的温馨之美,院中并无落叶杂物,想是一直有人仔细照看。
乔毓沿着那路径前行,却是走到了卧房处,她没有推开门,隔着窗看了看,便见里边是半旧了的家居陈设,此外还有些装饰器物,湖蓝色的窗帘被束起,分别停留在两边……
皇帝见了此处,也有些感慨,握住她手,笑道:“当初,我们便是在这样成婚,阿琰也是在这里出生的。”
他语气中添了歉疚与失落:“那时候我征战在外,陪伴你们也少,你临盆时我也不在身边,直到阿琰满月才回来,那孩子跟我见得少了,又知道母亲辛苦,便不甚亲近我,阿昱也是如此……”
乔毓自己其实也能感觉到,比起晋王与昭和公主,皇太子与秦王更加亲近母亲,也更能体谅母亲的心意。
现下听皇帝这般言说,她也不觉得奇怪,只笑着劝道:“都是人,当然是谁相处的多便亲近谁了,他们小时候没怎么接触你,怎么可能将爹娘放在同一位置?”
皇帝叹道:“我自然知道这道理,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
两人说到此处,都觉有些感慨,彼此相视而笑,挽着手走了进去。
他们是上午出去的,在旧居里呆了大半日,又留下用了午膳,直到傍晚时分,才意犹未尽的回去。
魏玄出门走这一趟,觉得自己好像是苍老了二十岁,其中有十九岁半是因为这俩人导致的,剩下的那半岁才是因为忙于公务,委实辛苦,这会儿见他们甜蜜蜜的挽着手说话,他满嘴牙都在反酸,眼不见心不烦的避了出去。
太原王氏的事情到此,便暂且告一段落,剩下的那几家,便只管按部就班的进行便是。
他们是八月初离京的,再次回去,却已经到了十月的尾巴,走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时却带着一千五百万两银子,以及难以估量价值的古玩珍稀和绝本书画。
魏玄怕银钱太多,生出意外来,还特意请求皇帝调神武卫出京看护,皇帝自无不应。
皇太子是皇帝手把手交出来的,又曾经亲自经历过太上皇与皇帝相互敌对时期,比起那对打小就泡在蜜罐子里的双胞胎弟妹,心绪便要沉稳的多,也要干练的多,皇帝不在的这三个月里,一肩担起政务,一肩担起万年诸事,竟也没出什么错漏。
乔毓等人回京的消息传到宫里,皇太子匆忙将手上事情安排了,满心欢喜的同几个弟妹一道往长安城外迎接。
三个月没见,两边儿人都瘦了,乔毓看儿子脸颊都有些凹陷进去了,心疼的不得了:“你也太拼命了,歇一歇又能怎样?要真是熬坏了身子,那该怎么办才好。”
说完,又埋怨皇帝道:“阿琰才多大,你就想着叫他独当一面,他要不是没爹,这么急做什么?嘴上还说是为了锻炼儿子,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出去游山玩水!”
皇帝被老婆训得不敢抬头,那头儿子也不省心。
皇太子状若诧异的看了皇帝一眼,语气温煦道:“父皇原来是打算磨炼儿子一番吗?果真是用心良苦,儿子刚知道父皇离京,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亏得有几位宰辅帮衬,才没闹出笑话来。”
乔毓对皇帝怒目而视:“你不是说事先跟阿琰商量过了吗?”
皇帝:“……”
“你怎么能这样呢!”乔毓心里边儿“噗”的升起一团火苗,再看儿子眼下青黑,面颊瘦削的模样,更心疼了:“这不是你儿子吗?跟他耍这种心思,要脸吗?!”
皇帝被当场抓获,赶忙低声下气的劝她:“是我疏忽了……”
皇太子适时的皱起眉,不明所以道:“阿娘怎么生气了?是儿子说错话了吗?”
我的傻蛾子哟,你真是太单纯了!
乔毓刚平复了点的火气又一次炸开,剜了皇帝一眼,柔声道:“好孩子,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要怪,也得怪那些心思叵测的小人。”
皇帝:“……”
关键时候丢出这么几句话,我儿子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
这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乔大锤这会儿正心疼儿子,拉着皇太子嘘寒问暖一阵,又见秦王、晋王、昭和公主几个也有点憔悴,心里边儿的怜爱简直要溢出来了,将皇帝丢下,便领着往卫国公府去了:“肯定都没好好吃饭,要补上才行……”
儿行千里母担忧,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
乔毓一走几个月,乔老夫人与常山王妃也时常挂怀,这会儿见她回来,搂着亲热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将人放开。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不在府中,得午间时候回来,韩国夫人也是如此,卫国公夫人早早便叫人准备午膳,一大家人行家宴热闹一番,等人回来的空档,便听乔毓讲她在地方上干的事。
“要钱难呐,”她唉声叹气道:“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这世道,欠钱的才是大爷,我登门苦苦哀求,磨破了嘴皮子,不知受了多少冷眼,才讨到了这些银钱……”
乔大锤讲述自己的心酸岁月,乔老夫人心疼的不行,听到一半儿,就把她叫过去,搂在怀里“心肝”的叫个不停。
皇帝坐在不远处,满头都是“???”,几乎以为自己跟乔大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那些凄凄惨惨戚戚的世家子弟都是自己生出的幻觉了。
好在这世界还是真实的,乔大锤正趴在母亲怀里撒娇,就听外边儿有人匆忙前来传话,叫进来之后,却见来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高庸,见乔家人都在,面上不觉有些迟疑。
“直接说吧,”皇帝道:“再遮遮掩掩,反倒叫老夫人忧心。”
高庸应了声“是”,这才继续道:“博士们带着国子监的学生们在宫门前静坐,几位御史陪同,要弹劾……弹劾秦国夫人横向霸道,强抢民财,鱼肉地方,恶意打压地方门户,这会儿已经闹起来了。”
皇帝:“……”
乔大锤:“……”
这打脸来的也忒快了。
乔老夫人无奈的看着小女儿,叹道:“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