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于轻描淡写间指点江山激荡时局的模样,叫国公夫人不能不想起数十年前,那个与她的夫君快意并肩、共扛国鼎的身影……
岳欣然一顿,然后轻声道:“家父讳峻,太常丞乃是我的叔父。”
阿家怎么突然在这当口向六弟妹问起这个,哦,六弟妹的父亲应是叫岳峻了……等等,岳峻?岳峻!
轰隆雷霆几乎炸响在她们每一个人的耳边,太常丞岳峙又有几个叫岳峻的哥哥呢?
原来……她的父亲竟是高崖先生!
然后,对于岳欣然这样匪夷所思的提议,国公府上下已经再无半分疑虑:“阿然,上书弹劾之事该如何去做,你只管吩咐吧。”
高崖先生的女儿啊……成国公府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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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兵围成国公府,在路上,方正便向左卫军统领韩平强调了:“陆府那几个娘子俱是不贤不德的泼皮蛮横,会拔刀砍人的那种!还请将军多派几个护卫守在下官左右。”
韩平面无表情地吩咐下去了。
方正命人拍了成国公府的门,这一次护卫环侍,他底气十足地抬着下巴道:“上次我说了,要你们成国公府等着,现在,哼,开门吧!”
这是第三次成国公府被团团围住,而且,这一次,银光重甲夺目无比,不只是廷尉署的衙役,分明还出动了左卫军!
左卫军,乃是戍卫都城的三军之一,统领直接听命于陛下,左卫军的举动代表着陛下的意志……这样的阵仗来叫门,普天之下,便是那些世家豪族也绝无一家敢不开门,不开,便等同抗旨不遵,夷九族之罪。
这一次,成国公府怕是真的难以善了了。
暗地里,怀着诸般隐秘复杂的心情,整个魏京不知多少人家悄悄看着这里。
成国公府的门“吱呀”一声果然打开了,方正面上露出得意神色,嘿,上次你们敢拒本官进门搜查,这次我看你们还不是乖乖开了门?
方正面上的得意只维持到岳欣然身影出现的那一刻。
当他看清一身重孝自门内率先走出来的竟是岳欣然时,仿佛见了鬼一般,方正竟下意识地倒退了数步,沈氏那样的疯婆娘还可有护卫阻拦,可眼前这小娘子开口锋利如剑,谁能为他挡得住!
岳欣然看到门外左卫军军容整肃,银甲成涛、戈立如林,竟没有半分受惊,而是平静行了一礼道:“敢问方副使此来所为何事?”
方正吞了吞口口水,旋即他看向重甲高马却始终神情平静的韩平,心中一松,冷笑道:“本官此次奉尚书台之命,封禁成国公府,任何人皆不得进出!”
岳欣然点头道:“好,我等一定奉令。”
岳欣然居然没有跳脚失态,方正眯了眯眼睛:“今日早朝,十位御史一齐弹劾成国公失地误国,罪在难赦!现下只是将你们围将起来,只待陛下敕命一至,我廷尉署便与左卫军一道,将府内所有人全部拿下!届时,嘿嘿,夺爵除府,满——门——抄——斩!”
见岳欣然在听到这消息之后,居然依旧神情平静,方正不由大失所望,冷哼一声道:“你们便等着陛下的敕令吧!本官绝非恫吓!”
岳欣然忽地踏前一步,方正情不自禁倒退一步,来了!终于来了!
却见她竟恭敬行了一礼,声音清晰地传了开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纵是夺爵除府满门抄斩,陆府上下甘愿领受。”
然后,国公夫人领着苗氏、沈氏、陈氏,带着三个孩子,甚至连病榻的梁氏母子都被抬了出来。
国公夫人吃力地捧出一个金盘,盘中所盛,为一品夫人的诰命礼服、册书、玉章,沈氏和陈氏亦各自奉上金盘。
然后,岳欣然领着双目通红的部曲,齐齐捧出一丈有余的一物,那赫然是上皇手书‘成国公府’四字的牌匾!
国公夫人猛然剧烈咳嗽起来,然后,她推开苗氏吃力地道:“昔日陆府得蒙上皇、陛下厚泽,然今拙夫失地误国,深负圣恩连累百姓,陆府战战兢兢愧欠难当,如何能再安然受之……恳求陛下收回!老妇亦知,此难抵拙夫罪状之万一,便如方副使所说的满门抄斩,阖府上下亦无半分怨言。”
然后国公夫人,不,应该称之为花氏了,她颤颤地跪下,向着中宫的方向三叩首,重孝荆钗,半白头发在寒风中刺痛多少人的双目。
她的身后,一片重孝的妇人幼童,齐齐扣首。
眼前这一幕早已经远远超过方正的想像,他茫然看着跪倒在地的陆府妇孺,没有怨恨没有咒骂,那样神情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无怨无悔,难道他们陆氏真的忠心于陛下到这般田地,即使抄家灭族亦绝无怨尤?!
他只知道定是哪里不对,这一切,与大人所料全然不同!可一时间,他却茫然理不出头绪。
花氏喘息着道:“老妇将‘悔罪书’写好了,还请方副使一并代为上达……”
方正连连后退,仿佛那封轻薄书信上有什么触之即死的剧毒一般,竟完全不敢靠近!
花氏苦笑着恳求道:“方副使……”
一个冷毅的声音道:“我来递予陛下!”
方正愕然转头,说话之人,竟是一直沉默的韩平!
左卫军统领,帝王心腹的韩平!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领着左卫军将成国公府团团包围,方正却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好像,被团团困住的……反而是他。
他隐约已经觉察到,一切已经失控,而且是向一个难以预料的方向变化!